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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魏家的府邸。
李敏下车的时候,见到魏老亲自到了门口迎接,眉头不由地拧了一下。
魏老见到她,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轻轻地道了一声:“王妃辛苦了。”余下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应该说,古代的风俗,注定了,孕妇本是不该沾血气的,更不该亲自来看病人。当然,李敏是讲科学的现代人,作为大夫,根本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之前怀孕的时候,已经给不知道多少病人看过病。
“病人在哪里?”李大夫问,口气没有一点犹豫。
魏老抬头,看了看她,说:“请这边走,王妃。”说着,亲自带着她进府里。
李敏的目光,略带沉思地扫过魏老的背影,在紫叶的扶持下,一路往前走。
魏家是护国公的忠臣,护国公给魏家赐的那块忠德两全的大匾,一直都是悬挂在大门口上。魏家的宅院占地面积也不小,全家男女老少都住在这个地方。魏老的夫人魏夫人已经去世,给魏老留下了五个孩子,为四男一女,年纪最小的其实是女儿,倒数第四的儿子,即小魏将军,是魏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男性,现在受了重伤,一直动弹不得,生死不明。
全家男女老少,因此为了小魏愁的眉,整整持续了快一个月。说到之前李敏见过的那个魏子昂,实际上是魏老的第三个儿子,叫魏老三。魏老不止自己儿子有,自己兄弟的儿子,那些侄子们,一样和魏老的儿子一块在军队里任职。魏老如今,最大的孙子十五岁了,再过一年明年可以从军为护国公效劳了。
这样一来,李敏在走进魏府之后,一路经过抄手走廊,大堂,院子,能看见那一排排等着她的人,除了魏家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貌似更多的都是魏家人。
魏家这样庞大的家族体系和成员,让李敏看了都心里微惊。说真,或许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李敏突然间,有些认同自己婆婆的观点了。家族大,人口多,的确有一些优势,比如这样人才济济地一站,排开那个气势,能直接把当主子的都给吓到。
李敏一路走,能看见低着头对她恭敬行礼的魏家人,他们垂低的脸,难掩的那些惊讶的颜色,以及疑问的眼神,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些信息。
到了一个终于没有什么旁人的小院子,李敏低声问自己身后的紫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紫叶这个丫头虽然胆子小,脑子却是灵活,马上答一声反应过来说:“奴婢在大少奶奶出门前,问过大少奶奶是否换根银钗子。”
李敏确实没有留意这个细节,听说病人病情恶化,她这个大夫的心里着急,哪还顾得上什么衣装打扮,再说,李大夫,向来不注重这些,除非这不是去给病人看病而是出席宴席必须遵从某些古代规矩。看来,她是之前忘了留心,其实魏家,除了是护国公的家臣,同时是这个北燕的望族之一。
所谓望族,好比京中那些王公贵族一样,追求奢靡之风是避免不了的,因为这象征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身份。或许,护国公自己喜欢勤俭,但是,总不能订了死规矩让城里所有人有银子可以花销的人不花销吧。消费可是带动社会经济往前走的主要动力之一。只要是正当来路的银子,护国公没有管的道理,哪怕那是自己的家臣。
现在瞧瞧她李大夫这身打扮,俨然,是恢复到了当初第一次在京师里给病人看病的那副打扮,素衣,素钗,素鞋,一身的素。这身素,对大夫的身份来说,肯定是最恰当的。但是,对于她另一个尊贵的身份,隶王妃的身份而言,不免有些挂不上等号了。
李敏淡淡地笑了笑,事已如此,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看了。比起当王妃,实际上她李敏更喜欢当大夫的身份。
前面,到了病人住的屋子。公孙良生听说她来了,从屋里走出来,对她说:“王妃还是不要进去了。”
“不进去怎么看病人?”李敏不免带了一丝好笑问。
公孙良生有些为难,眼神左右顾盼的样子。
李敏这时候才发现,可能自己老公现在在隔壁。
“王爷让本妃过来的。王爷都不介意,本妃怎么会介意?”李敏一句话笃定自己老公不是那种封建人士,擦过所有人身边,径直进了屋里。
进到屋子之后,或许李敏有些明白为什么公孙要拦着她了。毕竟在这个古代,女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大家闺秀,尤其她这样还是个王妃,怎么可以亲眼看见好像屠宰场那样血腥的场面。
比起她李大夫之前看过的那些病人,眼前这个病人,让李敏瞬间想起了野战场的情景。
躺在床上的病人,脸色不止白,而且青,按照中医的说法,额头出现了乌黑的气,这都是很不祥的征兆。病人的身上,虽然换过干净的衣服裤子,可是,肚子上的伤口,一直淌血,流出来的液体,不仅有血液,还有脓液,发出腥臭的味道。
可见,感染严重。
李敏眉色一沉,可以说这是她来到古代以后,遇到过的病情最棘手的病人了。
“徐掌柜。”
“哎。”跟随她来的徐掌柜,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请示。
“不用说,赶紧先准备开刀。可能需要输血,还有,青霉素还有吗?”
徐掌柜答:“药厂那边,说了,可能还需要点时日,或许要等到两日之后。”
术后如果没有抗生素的话,真是要命。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李敏心头立马闪过中医古方里面一些外科验方。
徐掌柜在她考虑的时候,先根据她吩咐,赶紧让人帮手张罗手术所需要的物品和环境。说起来,古代不是说完全没有外科手术。在场的人,还有一些军医。但是,这些大夫,做的手术以四肢居多,像这种累及内脏的手术,几乎完全没有见过,根本无从施展起。因此李敏之前让人先传话回来说需要切除肠子什么的,那些军医听了哪怕能听明白,也都不敢动病人。
现在,这些军医一个个,好像京师里那帮太医院的老头子一样,对李敏所要进行的医疗活动感到十分好奇,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屋内。基于手术所需要的无菌条件,李敏肯定是不让人轻易留下来。
屋外,这时候,在听说到李敏要亲自上阵给病人割肠子时,人群里瞬间炸开了。
不是说不相信李敏的医术,大家都早听说了李敏在京师里已经被人奉为活神仙,问题在于,李敏现在怀有身孕不说,这样危险的手术,倘若不小心沾上了血气和污气的话。更何况,孕妇给病人动手术,难道病人会没有危险?
男人们,作为护国公的臣子,倒也不敢当众马上表示不赞同的意见而议论开来。女人们,却是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了。由于魏夫人去世的早,现在魏家里掌勺的女主人,理所当然变成了魏老的大儿媳妇曾氏了。
曾氏听了底下一帮女人的意见,走到自己老公魏子清身边,轻声说:“相公,妾身以为,这事儿是不是有些不妥?”
魏子清心头正烦着,一边是作为护国公的臣子,一边是作为小魏的长兄,曾氏的话他当然听的明白,他也害怕,一个孕妇给自己弟弟做手术,会不会,一方面害了孕妇,又把他弟弟给害了。
“王爷都没有意见。”魏子清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朱隶好像是纹丝不动。
魏家人这会儿都不得不想着,朱隶坐在这里,其实是为了预防倘若自己老婆把魏家人治死了,他们魏家人会不会马上反过来把李敏怎么样。可想而知,连朱隶都不敢对自己老婆有百分百的信心。
“王爷没有意见,可是父亲——”曾氏有意提醒魏子清。
魏老的辈份大,当初,朱怀圣死后,都是魏老带头把朱隶扶持起来的。朱隶没有理由不敬重魏老不听听魏老的意思。
“父亲,恐怕也是很为难吧。”魏子清其实捉摸不清自己父亲的用意。虽然每个人都说李敏医术厉害,但是,总归李敏是个女子,是个孕妇,弄这种刀尖见血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合适。
“不是说父亲之前,有从东胡人那边——”
听到媳妇这话,魏子清都不得不对着曾氏一个瞪眼:“东胡人生性狡猾,为了谋得我们大明国土,欺害我们北燕百姓不择手段。东胡人的话岂是可信的?父亲不是那种糊涂人。”
曾氏眼见没有讨好,反而被老公训了一顿,心里头憋气,退了下去,干脆不说了。是死是活,反正是你们家的人,又不是我家的兄弟,为你着急还得被你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她曾氏肯定不会干。
魏子清骂了媳妇以后,肯定是照样担心兄弟的安危,忐忑之间,迈进了屋里,悄无声息地走近魏老身边,与魏老一块并肩齐立着,宛如祈祷的样子。魏老是垂立在朱隶面前,两只眼睛好像看着地砖,一声不发。
朱隶的目光,落在八仙桌上摆放的那个纯白的茶杯,说:“都坐吧。”
魏老看起来还是不敢坐。
朱隶说:“拙荆上次刚和本王说过,说是,年纪大了,不能总是站着,对腰腿不好。魏军师,你固然年纪大,但是,于本王,于军队,都是不可缺少的栋梁。本王,还希望借助魏军师的一臂之力。”
听到朱隶这样说,魏老心头难免热了下:“臣,感恩主子赐座。”说完,拂了袍角,在朱隶对面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张老脸,却仍然是忧愁未减。
魏家人,其实最想知道的是,究竟他们这个病人,能怎么救,能不能救下来。但是,偏偏,李敏对他们连一句保证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家大堂里,摆了一个西洋座钟,从李敏抵达的下午两点多,划到了下午五点多。
冬天夜色来的早,五点多的时刻,魏家头顶上的天色已经基本都黑了。院子里屋子里到处点起了灯笼。
魏子昂瞅了个空隙,进到屋子里,在老大耳边轻轻透个风儿:“公孙先生进去帮忙,我看,老四的病情看来有点儿保障。”
相对于李敏,魏子清和其他人一样,肯定是更看重公孙良生。
“公孙先生,虽然自称没有王妃的医术高明,但是在这个军中,处理不了的病人,军医们都是会去请示公孙先生的。”魏子清说这句话,一方面认为有公孙良生在手术现场,是对病人利好,另一方面,还真怕李敏是徒有虚名,因为自己处理不了,所以找了公孙良生进去。
他对李敏能力不足的担忧,并不是一个人,而且,也有点根据。只看,那边因为与老四血型相配,抽了血献了血的魏家老二魏子彬,抬高那只被抽完血的手肘走进来,走到两兄弟背后,表示出一丝纳闷:“说是老四血虚,需要补血。可是,以前大家都只听大夫说,补血需用阿胶。我这个粗人反正是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可以拿人家的血给另一个直接补血了。老三,你读书多,大哥,你见多识广,是不是可以给我这个粗人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听老二这一句话,魏子清和魏子昂一块都默了,不说老二纳闷吃惊,他们也一样。
怎么说呢,李敏说的这个,用人血补人血的法子,不仅没有大夫说过用过,而且,像极了民间传说里妖魔鬼怪的事。只有妖魔鬼怪,才会吸人血当自己的血。
既然他们男人,都对输血这个事情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怀疑与担惊受怕。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那些在宅里只负责带孩子操持家务的女人,根本二门不迈,却是听这种狐狸鬼怪的八卦最多。只差没有为李大夫说的输血一事而大声尖叫扯骂起来。
魏子彬被迫去给弟弟献血的时候,他媳妇秦氏,肯定是第一个受不了的。不能拽着自己老公不让老公去献血,因为那会有变成她老公对弟弟见死不救的嫌疑,所以,秦氏的一口怨言只能对起了李敏来发。
“什么神仙神医?我看,是鬼怪还差不多。”秦氏狠狠地一口唾沫直喷到地砖上。老公现在血献都献了,她也只能是开口骂街了。
秦氏这句话发泄吐出来以后,在场的人,除了魏老三的媳妇云氏拉了她袖子让她小声点以外,其余人,包括曾氏都黑着脸,不说话。
救兄弟是应该,可是,她们的老公,是不是得顾忌下她们这些做媳妇的感受。在古代,没有男人的女人,是基本不能独活的。家里孩子年纪还小,老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秦氏很恼火,要是她来主张,肯定把李敏这样的大夫狠狠地用扫把赶出去不可。病了是很可怜,救病人是应该。但是,李敏想舍命救病人自己去救,何必把她老公给拉去陪葬。
这种大夫算什么大夫?自己救不了还拉别人下水!
哪怕真的是把人救活了,反正,秦氏这口气肯定照样是消不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老公会不会献完血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李大夫说是没事,可是,这没有大夫敢做的事,只有你李大夫敢做,不是很让人怀疑吗?
屋子以外的人如何议论,屋里给病人治疗的大夫们,是一点多余的精力去管人家的闲言闲语都没有。
除了坏死的小肠需要切除以外,腹腔内的积液需要清理。李敏一个人,当然是忙不过来,后来,只好叫了公孙良生带了个军医进来帮忙。开腹腔的时间不能太久。动作要快,但是,必须要细致。
好不容易缝合上伤口,却见李敏非要在伤口上留了条口子接上一条管道,说是引流。
终于做完,李敏脚下一软,徐掌柜手忙脚乱把她扶住。李敏摆摆手,指挥那两个继续缝合伤口的军医说:“注意观察,如果流液太多,或是有其它异象,马上汇报。”
军医点头。公孙良生都洗了手,准备跟着扶她到隔壁休息,李敏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说:“公孙先生留在这,病人的家属,定是需要公孙先生留在这。”
这话,说的公孙良生和徐掌柜都一惊。随即,这两人领悟的快。李敏在京师里负有盛名,是因为众目共睹,李大夫怎么给人治病并且真的把人治好了。到了北燕,或许燕都里有听京师里怎么说,但是,实际上,李大夫在这里没有成功治好过一个病人的案例,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亲眼所见,人家肯定心里要打个问号。
徐掌柜心头叹气:这个大夫做起来真不容易。
公孙良生只好垂下手,留了下来。
李敏穿过屏风,到了隔壁的小暖阁,坐到了上面歇息。紫叶给她身上盖了条毯子。李敏睁开眼,对她说:“告诉王爷,病人的险情未过,或许,本妃需要在这边住两天。”
话传到了朱隶那里时,魏老和魏家几个兄弟都在。
魏子清为首的几兄弟都很惊讶。魏老站了起身,对朱隶说:“王爷,王妃辛苦劳累,特意为了病人来到的臣的府邸为子裘治病,已经是臣的荣幸之至。实在不可再为难王妃。”
“魏军师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这样,公孙先生今晚留在这里。本王会接王妃一块回府。”朱隶沉吟道。
魏家人,对此都是在心头松口大气的感觉。尤其是魏家那些女人,在听说李敏竟然主动要求要留下时,一个个那些表情简直只能用无以形容来表示。
“要不是她今日刚来我们魏家,我真快以为,她是不是和我们老四——”秦氏的这句话,几乎吐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李敏实在是个怪胎,太不可思议。不过是个病人,以李敏身为这方国土女主子的身份,有必要为了一个病人在这里过夜吗?所以人,许多人质疑起李敏非要留在这里过夜的目的,是很正常的。
“不是因为老四,那是因为什么?”云氏问。
没人答的上来。
非要去较真的话,似乎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李敏从紫叶口里接到老公否定的回复时,稍微的眉头蹙了蹙。
紫叶见她表情,并不像不高兴或是受到打击,不太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听李敏突然一叹,说:“是本妃欠缺考虑了,不及王爷细致。走吧,和王爷一块回府。”
紫叶那口气一块松了下来,同时有些意外的吃惊。一般人,如果自己意见被驳斥,肯定多少有些不高兴的,甚至因此和对方闹起矛盾来。但是,俨然,她这两个主子心灵相通,毫无隔阂,有什么不一样的意见不用解释都可以想通的样子。
走出魏宅的时候,见老公已经站在门口的马车边上等着她了。
李敏走过去,说:“王爷。妾身让王爷久等了。”
闻及声音回过身的朱隶,锐利的鹰眸在她有些疲倦的脸打量一下,当然眸子里难免一些情绪。心疼吗?固然是了。记得,那时候带她出京师的时候,正因为不想她继续为皇室劳累奔波。如今,自己却麻烦起她来。到底,他的拙荆,是天下第一名医。这身重任想要脱下,不是那么容易。
“是本王,让王妃受累了。”
李敏一怔时,没来得及回过神,见他在她面前竟然深深地弓下腰来。他那身尊贵的麒麟黑袍,可是,在皇帝面前,都没有过如此谦卑的躬身。看的人难免震惊,心头澎湃。
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了兄弟,为了臣子,还是单独只因为她。却道是,古书里那句举案齐眉的佳话美谈,仿佛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古代世界里。谁说古代只是男权社会,实际上,古人,对待自己妻子的那种尊敬,远比现代的男人,来的更加朴实真实。
自己老公只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鞠躬,李敏内心里的感觉,是比那句我爱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爱情这玩意儿,对于头脑清楚理智的人来说,可谓是云朵一般漂浮不定的东西。可是,夫妻之间真正的敬重,反而最能体现出一个女子在夫妻之间的价值。
“王爷,敏儿实际上,有许多事情,一直很想感谢王爷。”
夜色里,飘飘扬扬的白雪,又开始点滴地飘落下来,落在他漆黑的乌发上,他英俊的浓眉上,他那双犹如漆黑之中一点明星的光眸,在她芳唇上快速捉住的样子。他的手,就这样突然握住她的手,接着,轻轻地嘘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李敏抬头,只看他那眼神,都能猜到里面他想说的话。
他说:都知道了。
所以什么话都不用说,不用解释。无论是感谢或是道歉或是其它。
李敏后来坐上马车之后,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喜欢吗?
不喜欢。
喜欢吗?
喜欢。
反反复复的念头,好像怎么嚼都嚼不厌一样,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的笑意,把身边的丫鬟都给吓坏了。
紫叶是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李敏轻轻吐出这声时,眼睛落在那个惊慌失措的丫头脸上,不由再次一笑,“本妃不是说你。你胆子练大一点,在你春梅姐姐和念夏姐姐回来前,可是都是你在帮本妃干活。”
紫叶急忙磕头答是。
“知道本妃刚才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奴婢不知道。”
“是本妃鲁莽了,为了病人留下的话,是大夫的责任和义务,可不见得人家能理解。尤其是,当人家并不把你单纯当个大夫看时,尤其,那还是魏家。”
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因为是魏家,所以,如果她留下的话,魏家一方面会为了她在府中的安危诚惶诚恐,另一方面,当然是要有所猜忌了,猜忌自己主子对他们魏家怎么想的。特别是,之前魏老是接到过东胡人提出交换条件的信件。魏家完全有理由怀疑主子会不会是猜忌自己和东胡人私下做交易。
“所有的病,心病最难除。所以,如今病的最重的,恐怕不是小魏将军。”
紫叶抬头看了看主子,说句实话,主子这句话,她真的是听不太懂呢。
是说谁,病的最重呢?不是小魏将军,能是谁?
魏家人在李敏朱隶走了以后,趁着公孙良生在病人屋里没有出来,齐聚在大堂里商量。魏子彬第一个上前,对父亲魏老表示出自己不同的看法:“父亲,在孩儿看来,王妃能不能救得了老四,貌似挺玄的,不如问问东胡人那个解药怎么样?”
“玄?怎么玄?”魏老看了二儿子一眼,“王妃都说了,东胡人的解药对于老四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魏子彬口干舌燥地说:“正因为孩儿看王妃好像救不了老四,那么,王妃说东胡人的解药没有用,不就是等于不对了。”
“你怎么知道王妃救不了老四?”
“王妃没有说救得了老四,而且,王妃用来救老四的法子,孩儿怎么都觉得异类,不是那样可信,比如说,这个拿我的血去给老四补血。孩儿不是不愿意给老四补血,只是,这不是狐狸精才做的事吗?”
老二的话,很快获得了老三的赞同,魏子昂接上去说:“父亲,三儿以为这事儿,还是两手准备为好。咱们家,也不是说不信王妃。可是,难免有时候,好心也办不了好事。我们这也不是说去和东胡人交易,只是,想从东胡人那里拿到解药救老四。”
魏老这回没有急着反驳老三,问起了大儿子:“你们大哥又是什么看法,和你们一样吗?”
见父亲问到了自己头上,魏子清只好开了口:“与东胡人做交易的事,是叛徒做的事,我们魏家是护国公的家臣,肯定不能做这种事情。但是,老二老三说的,也有些道理。父亲,我们或许可以,借着与东胡人做假交易,把东胡人的解药骗到手里。”
听完三个儿子这一番几乎如出一辙的话以后,魏老沉思片刻,接着,忽然拍了下桌子,道:“荒唐!不说与东胡人交易有违我们魏家列祖列宗为大明与东胡人交战死去的英魂们,再说了,你们这是不信王爷王妃做出来的决定,是相信东胡人不会骗我们!”
魏家三兄弟被魏老这样一骂,除了通通没有了声音以外,更是心里都觉得委屈。
从魏老跟前退下去之后,魏子清刚走到院子里,迎面自己媳妇曾氏过来。曾氏是听到了老爷子的斥骂声,有些得意地对自己老公说:“如今,可不是你不想救老四了。”
“你懂什么!”魏子清正气不打一处来,拂了袖子就走。
背后,曾氏追上来,像是安慰他说:“其实,相公你不用气的。老爷子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妾身的婆婆当年不也是因为老爷子的决意所以——”
想到自己母亲那时候年纪轻轻的离世,魏子清停住脚,回头望着老四的屋子,久久没有声音。
李敏回到王爷府以后,听了留守在这里的尚姑姑的汇报。
“夫人房里的喜鹊有过来说过,说是宁远侯府的夫人以及奉公伯府的夫人,下午来过。刚好那个时候,大少奶奶您出门去了。”
自己住的这个青竹园,说是在老公隔壁,靠近老公。另一个不好的地方,在于王爷府这么大,她院子里离大门那样的远,大门有什么消息,府里有什么动静,她身居在宅院深处,不像以前那样两步路之遥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这正好是尚姑姑想说的:“如果大少奶奶同意,恐怕,今后必须在大门口时刻安置个眼线。”
李敏想,如果现在,她确定为这个宅邸权力最高的那个女主子,这个眼线肯定不必安设的。但是,有尤氏在,肯定不同。
“尚姑姑你有经验,在这个府里要用到些什么人,怎么用人,私底下,你帮本妃来安排,到时候,要做之前,来给本妃报告一声就可以了。”
尚姑姑点头:“奴婢都明白。大少奶奶委以奴婢的重任,奴婢肯定务必帮大少奶奶安排周全了,奴婢不懂的地方,必定来请示大少奶奶。”
“行吧,本妃信任你。”说完这话,李敏忽然抬头看尚姑姑的脸。
尚姑姑正不懂她这个眼神的意思。
李敏开了口:“怎么,你没有去找徐掌柜吗?”
尚姑姑猛的吃一惊,惊在李敏不是问她为什么去找徐掌柜,而是问她怎么不去找徐掌柜,这两个问题之间代表的差异可就大了。
“奴婢,奴婢——”尚姑姑支支吾吾的,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在蠢不过的蠢事一样,那就是在自己聪明的主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敏微微一笑,肯定是没有为难尚姑姑的意思,说:“念夏那个丫头,是把本妃之前的家当都给带走了。带走的银子,肯定是没有办法马上回来。本妃知道,用人最需要银子。本妃总不能一点银子都不给你,让你去找人用人吧。所以,这个银子肯定是要变出来的。”
“大少奶奶说的正是这个理。”尚姑姑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先给本妃说说,你和徐掌柜商量出个什么法子来了?”
尚姑姑羞的想在地上找到个地洞钻下去。找徐掌柜有什么用?当然没用了。徐掌柜只是帮李大夫拿药拿医疗用品的。那些东西,在路上一路治疗病人,花的也是七七八八。可以说,徐掌柜一样是一穷二白。
“让本妃猜猜,徐掌柜哪怕想拿自家老本来支援本妃,只怕,他那些老本,被他家人带去南边,也一时送不到燕都来。”
李敏一句话识穿一切,尚姑姑无话可说。
“尚姑姑,你下一步准备找谁?”
尚姑姑嗫嚅着:“老奴,老奴想,想——”
李敏是很想她一句话说漏嘴,说出她身后那个主子,可是,恐怕是不可能的,对于这样一个宫中老人来说,不可能这样轻易走漏口风。不会说的,进了棺材都不会说。
“去找王爷吧。”
尚姑姑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突然间有些不相信。
李敏给他们的感觉,向来都不是那种人。
为此,李敏淡然一笑:“今晚上,本妃刚为王爷医治了个病人,想向王爷讨取一点诊金,并不过分吧。”
尚姑姑只知道她这样的话,肯定不能如实转到朱隶面前,这不就愁了脸。
李敏看着底下人这些愁脸也累,伸手在紫叶捧来的盘子里头捡起一颗梅子含在嘴里,一方面解渴,一方面是止呕,道:“其实不用找——”
“大少奶奶?”
“王爷等会儿送东西过来。本妃只是想说,有时候,就像你觉得,本妃如果去向王爷讨诊金不合适,因为,本妃与王爷是夫妻,两人之间,本身很多财产都是共同所有的。本妃拿了王爷的银子也不是拿去挥霍,是帮王爷打理府里。你们的心眼,要放宽一些。记住,本妃和王爷之间,存有共同利益,不是敌人。本妃要是拿了王爷的银子一点都不用,王爷不猜忌本妃那才怪了。”
尚姑姑闹了个大红脸。可见得,她这样一个宫中老人,都没有李敏看的明白清楚。老公的银子,要花,而且要懂得怎么花怎么用。
李敏的话刚落地不久,果然,朱隶房里的管家,带着一群人过来送东西了。其实,之前,方嬷嬷拿布来说到她老公要给她做衣服时,李敏早猜到之后老公肯定会让人再给她送东西过来。
一句明白话说,她老公又不是傻子,早知道她的家当在逃亡路上掉的一干二净了。她是他老婆,要是太寒酸的话,他这个老公面子也是要的,怎么可能让她真的寒酸。
这会儿赶着给她送金银财宝过来,肯定是因为她今天去到魏宅以后,那些魏家女人的话,都传进了她老公耳朵里了。
几个大箱子,为第一批,被家仆们抬着进了屋里。管家拱手对李敏说:“王爷说了,说是王妃如果不满意,或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只需和小人说,燕都虽然比不上京师,但是,打造首饰的工匠,并不比京师里的师傅们差。小的肯定会为王妃找到王妃满意的东西。”
这是她老公知道她性子挑,对待自己身上戴的东西,具有独特的品味,对社会上所潮流的东西反而看不上眼,嫌弃庸俗。
李敏大方接受了他的好意,把几个箱子都留下来了。
消息传到尤氏屋里时,尤氏晚上有些睡不着。不能说自己儿子厚此薄彼,她回王爷府里以后,啥都不缺,除了她老公留给她的,儿子经常送的也不会少。问题在于,本来李敏在府里寒酸的事儿传到外面去对她有利,她也本想着以李敏那个惯来清高的性子,肯定不会向她儿子求助。没有想到,李敏全盘接受了她儿子的救助。
看来她这个儿媳妇,是一点都不按理出牌,这真是把她给愁住了。
喜鹊听见动静,绕过屏风过来问她:“夫人,有事吩咐吗?”
“你让人给我盯着那个尚姑姑。”
喜鹊疑问:怎么不是盯着方嬷嬷?
“方嬷嬷是王爷的人。她再想重用,肯定也不敢把手伸到王爷头上。她是个聪明的,知道分寸。”尤氏牙痒痒地说,接着,问“对了,知道她今天是去哪里了吗?”
“据奴婢打听到的,大少奶奶是去了魏府。”
尤氏马上明白了,冷笑一声:“她倒是不怕死的,那么重的病人都敢接手,而且还不知道这其中底细。王爷肯定没有和她说清楚,这个魏家老四,不比魏老其余那几个孩子。否则,王爷和魏家上下也不会紧张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