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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据说北方的大雪,这两日有缓和的气象,是让关内京师的天气都好了起来。
大明王朝的王都,不能说四季如春,但是,分明的春夏秋冬季节,加上,一年从头到尾没有的恶劣极端气候,事实上,是适合人居住养老最好的地方。当年大明皇室的祖先选择这个地方建都,可谓是用心良苦。用现代的风水师的话来说,这个地方,本就是一块适合皇家的风水宝地。
朱永乐起了个早,在院子里跳绳。听从李敏的计划以后,这个京师里被众人唾弃的小胖妞,正逐渐抛弃了胖妞的恶名。
苗条的腰枝开始清晰可见,原来胖乎乎的苹果脸,都慢慢地有些豆芽尖起来。自己母亲,父亲,本就长得不难看。朱永乐外貌上的遗传基因不差,只要瘦下来,五官当然不会难看。
明亮的大眼珠,好比两颗明耀的黑宝石,在少女活泼生机的脸上,是明眸春风,顾盼有神,吸引了无数男子的目光。
女儿宛如破蛹化蝶的改变,鲁亲王妃最为高兴。只可惜,女儿的变化,貌似刚好处于一种生不逢时的阶段。
近来,京中表面看是安安静静,无波无澜,之前朝廷文官还攥文写恭贺皇帝太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是,谁都知道,太后今年要办的寿宴八成是要黄了。太后自从那日忽然病重以后,到了今时今日都昏迷不醒。据说,是太医们想尽方法用药在延续太后的性命,实际上,太后那命,按理来说可能早就没了。
如此重大的事儿,作为孝子的万历爷自然是哀伤不已,下了连续两道全国特赦令,为太后祈福。只是关于这两道特赦令,在有些人看来,里头的学问,可能是远远不止为太后祈福那样简单。
毕竟听说关外的消息,早从关外的百姓嘴里传回到了关内,消息通达的京师里的人,多少都听到了些传闻。说是,世间最臭名昭著的黑风谷,被护国公一整锅给端去了老巢。谷里大部分亡命之徒,平常烧杀抢窃,屠杀无辜百姓,罪大恶名的恶徒们,没有一个能逃得掉护国公的手掌心。带头的龙家两兄弟,被护国公当场斩立决。
被黑风谷的人欺负长久了苦不堪言的老百姓们,大声拍手叫好。
护国公的名声,在关外早就是处于巅峰期,深得民意。再加上这一次把黑风谷铲了,民心更是都吹向了护国公。
好事是好事,这种恶徒,本就该杀了斩了。可是,京师里的一帮达官贵族们,一个个听着这样的消息,不仅高兴不起来,而且,都心中不免惶惶然了。可能也只有随遇而安的普通老百姓没有察觉这其中的奥妙,民间里那些关心朝政时事的读书人,都能闻到了些不妙的气息。
朱永乐吃完早饭,走到了母亲那儿请安。
听说今日八爷和九爷他们,受到她父亲鲁亲王的邀请,到亲王府里赏雪饮酒。朱永乐对这几个爷,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只说一般般吧。
鲁亲王妃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那儿,一个人发着闷的样子。负责亲王府厨房的婆子,拿着今日要招待客人的菜单,走到鲁亲王妃面前请示的时候,重复了两句。
见状,朱永乐都不得不问起母亲:“母亲,是不是今日身子不适?是否要请大夫过来给母亲看看?”
鲁王妃方才是回了神,有气无力地说:“今日身子是不太舒坦,但是,不至于请大夫过来。本妃这就先回房休息,你们有什么事,请示不到王爷的话,先请示郡主吧。”
一群下人闻言,低头答是,朱永乐起身,指挥那两个丫头婆子扶母亲回房。见到鲁王妃走了,掌管厨房的王婆子走上来,有意无意地对朱永乐说:“郡主,王妃怕是在想着郡主的婚事,和世子的事呢。”
鲁王妃这个年纪,想要再生是比较难的了。生不出来,肯定要拿侧妃或是王府里其它妾生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当嫡生子。在这个问题上,鲁王妃可谓是费尽心机,思量许久。在鲁王妃的构想里,最好是拿个亲娘死的,而且,最好年纪很小,什么事情都记不得的孩子来养。这样的孩子,想必能把她当成真正的亲娘来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近来鲁王妃可能是从哪里听见了些不好的故事版本,说是那个孩子自己再怎么抚养,养母肯定比不过亲娘。只要到了哪一天,这孩子一旦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娘亲生的,随时都可能反咬养母一口。
鲁王妃据此心里的疙瘩始终放不下来了,想着这个顾虑,不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担惊受怕的。要是如此,那真不如不养了。养的孩子终究不如亲生的。可鲁王妃亲生的孩子,只有永乐一个女孩子。鲁王妃想了想,不如找个入门女婿。如果女儿到时候生了个儿子,直接让这个孙子继承鲁亲王府,不是更好吗?
普通人家,可能可以接受这样折中的方案。可是对于后院里群妾众多,根本不愁子孙繁衍的亲王府来说,哪有可能答应鲁王妃这样荒诞可笑自以为是的想法。
鲁王妃肯定是,根本不敢把自己脑袋里的瞎想告诉亲王,这不,给憋在心里头了。眼看,自己女儿的婚事,上次被皇后召入宫的时候,皇后告诉鲁王妃,说皇帝开始惦记着给郡主找夫君了。
其实,朱永乐的婚事,到底是皇帝兄弟的女儿,做叔伯的,对自己的亲侄女怎能不关心爱护。只不过,之前朱永乐小胖妞的名声太臭了,导致,皇帝都不知道上哪儿给朱永乐找个合适的郎君。只怕高了,人家不愿意,低了,亲王府不愿意。
现在一切则不同了。盯着鲁亲王府的皇家,早看出了朱永乐一天天的蜕变,并且有意对外宣传郡主的脱胎换骨,朱永乐的名声一转好,京师里不少有意图攀附富贵的大家族,都有意把自己儿子送到亲王府给鲁王妃先过眼了。
鲁王妃心里却不见得高兴。自己只一个女儿,真的嫁出去了,她以后怎么办?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那可不行。
朱永乐这个小胖妞,虽然说变漂亮了,可是那个心思,还是单纯的很。当初李敏喜欢这个小胖妞也正是看中这位郡主大人的那份单纯。听婆子说来这些话,朱永乐硬是没有能听出个蹊跷,只道,母亲既然生不出儿子,和大家一样赶紧养个不就完了。自己毕竟不能变成男的啊。
婆子只好从旁点了点朱永乐:“今日八爷要来,不如,郡主问问八爷?”
“问八爷?”问那个家伙做什么,朱永乐的脑袋里一头雾水。
“八爷在京师里人缘极好,消息是四通八达,或许可以指引郡主,未来郡主的如意郎君,是在何处哪家。”
朱永乐想想,自己在外交际少,哪怕是在外面和哪个男子遇上,不过是在聚会上远远地照个面,可能连对方的五官鼻子眼睛都看不深刻。嫁人最怕嫁个人品不好的。如果能从那个八爷口里,略微了解一下对方为人,倒也不错。
说起来,这个小郡主,心里其实对自己的对象,已经有些自己的主意了,只是,朱永乐年纪,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下对父母说。
要是李敏在的话,那就好了。朱永乐想。放眼这个京师里,只有隶王妃的人最好,心肠好。别看小胖妞心思单纯,可是认人很准,早就看出来了,李敏是个真心的好人。不像京师里大多数人,都是像李莹那帮人一样,喜欢暗地里欺负她。
不久,八爷带着老七、九爷、老十一、以及十二爷,一群兄弟,都上鲁亲王府里来做客了。这里是他们父亲仅存的唯一的兄弟的家,他们仅剩的一个亲叔,肯定是要亲近的。
鲁王妃身子不适,鲁亲王说是出外亲自采购美酒招待贵客,一时没有回来,府里,只能由朱永乐出头了。本来,侧妃也可以出面,但是,府里的人都知道鲁王妃心情不好,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趁人之危抢鲁王妃的风头,那肯定是落人口实的。
几个皇子被亲王府的管家领着进了待客的大堂。走在路上的时候,九爷望到了院子里栽种的那几棵梅树,在寒冬中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娇嫩喜人,不由欣喜地一叹:“说来说去,还是鲁亲王这里,最太平盛世了。”
七爷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九爷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的责备。
九爷自知口误,搭上七爷的肩头上:“七哥王府里的病人病好了,说句实话,我老九和八哥,真的是松了一口大大的气。十一弟、十二弟的心思,一样如此。”
七爷淡淡地回道:“老七多谢各位兄弟关心。”
可见,七爷对于自己家病人病好了的事儿,不见得有多高兴。事实上,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儿子为了这个病,到现在,小脸蛋都煞白煞白的,府医都说了,说是怕要养上大半年才能养回来。好在小孩子生命力强,脸色有些煞白的小世子,照样白天在院子里奔跑玩乐了。
老九那张嘴,这会儿,突然又失去了保险栓,说:“七嫂肚子里还是没有消息吗?听说,鲁王妃,对于世子的问题始终犹豫不决。”
言外之意,还是七王妃会做人,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不会让外面的人,误以为七王妃和鲁王妃一样善妒。可是,在明白自己府里是怎么一回事的七爷耳朵里听来,老九这个话,更像是嘲讽。自己王妃那点儿精打细算的算盘,真是不接触的人是完全猜不到的。七王妃哪里是生不出来,是没有想到抢着生把自己变成母猪罢了。再说,七王府里,哪样事不是都掌控在七王妃手心里。
外面的人,都说老十是妻奴,但是,论起来,禧王妃那点心思手段,比起七王妃是差远了。他老七在府里,才算是真正的妻奴,毫无实权可言。而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老十那个窝囊废,和他老七一样,终究逃不了皇后的算计,眼看老十这个侧妃注定是要娶了。
老七想到这里,对老九等几个弟弟说:“立妃这事,虽然不是我们几个兄弟说的算,但是,仍需要慎重起见。像八弟,这就挺好。”
话题说到八爷头上了。
八爷走在前面,一袭银鼠白袍,几度翩翩风姿,有种翩然飞上天宇摘月的潇洒脱然。看得后面几个弟弟都羡慕妒忌的要死。
很多人,都说八爷野心大,对于皇位势在必得。可是,跟老八许久的老九和十一却觉得,说来说去,这都不是被逼出来的吗?像他们这样,如果新皇帝登基以后,该何去何从?
如果能做到像鲁亲王到至今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的能力,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想象是很美,想他们的父皇五个兄弟,到最后只剩下个鲁亲王。可想而知,新皇登基以后,照样会像他们父皇那样对他们斩草除根。
老九心情一激动,不由小声议论起皇家里剩下的那几只旁支:“恭亲王留下的那两个儿子,都没有继承亲王的称号,被皇上派去南夷了。恭亲王妃,之前向太后求情不也一样。”
“你这话说的没错。”老七点着头,“谁让恭亲王很想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的样子。但是,做,又做不到护国公那样的兵权在握。”
“护国公不比我们,护国公是我们的爷爷的爷爷辈遗留下来的,赐有单独的封地。”
万历爷要解决掉祖先留下来这块心病,可谓是十分的不容易,千辛万苦,都难以达到目标,到如今,竟然连人,都被跑掉了。
老九心里头都不得不承认,驻守东线的,那些吃皇帝皇粮的朝廷大臣官兵,都可以吃屎去了,因为连护国公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他们飘忽不定,一心只想逐利的心思决定的。”老八朱济忽然回头,神情淡然地在兄弟们的谈论中插进了这样一句话。
十二爷朱佑是极少与这帮人走在一块,要不是朱琪用力拉他来,并且,他想帮自己三哥留意京师里的动静,根本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现在听到重心老八发言了,朱佑自然瞪大了眼睛问:“八哥是指——”
“八哥是说。”老九抢着话,好心地告诉小弟弟,“那些人,心里衡量抓隶王妃好,还是护国公好,在两者利益之间飘忽不定,结果,反而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对于这个结果,老七另有看法:“观望天下,如今女子中,能做到隶王妃如此的,恐怕不出几个。”
不出几个,那还是夸张了些的说法。像李敏这样单枪匹马,没有老公,一个人带着一支小分队,长途跋涉,一路追兵不断,深入土匪虎穴,真心是,让男人想都难以想象的险境,却都被她一一闯过来了。
这样的事,一般只有在皇帝和帝后的传说里面能存在。
几个人的心头只要想到此处,都毛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京师里的人,在听说护国公把土匪的黑风谷窝子端了以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高兴起来。因为,皇帝都高兴不起来。
朱佑回头,突然发现,拉自己来的朱琪,一路上竟然是闷闷不乐的,貌似不怎么高兴。
“十二弟。”接到朱佑疑问的眼神,朱琪削薄的小嘴角一勾,贴到单纯的弟弟耳边道,“看来,你三哥还没有把消息告诉你是不是?”
“什么消息?”朱佑一愣。
“你三哥挺爱护你的,所以没有告诉你。反正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朱佑脸上当即闪过一抹不爽,对方把他胃口都吊起来了,道:“不带这样玩的。十一哥,你说不说?不说,我回头自己问三哥去就是了。”
“那也是,你三哥都从北边启程回京了,怕就这几天,能回到京师吧。”
“你,你说什么?三哥从北边?三哥是去江淮,难道十一哥忘了吗?”
小弟弟就是单纯。朱琪疼爱地拍拍傻猪的小脑瓜,说:“难怪你三哥这般疼你。不过,这事儿真不怨你三哥。三哥是在出了京师,才接到皇上的圣旨,秘密上北。至于三哥上北做什么事,朱佑,不用我再说了吧。”
朱佑惊的,眼睛都合不上。
不要说朱佑,知道朱璃秘密上北的事,京师里大部分人,肯定都蒙在鼓里。
“据说——”朱琪眯了眯眼,贴在朱佑耳朵上,“三哥把隶王妃,逼的快死了。”
朱佑的眼珠子蓦然瞪大。
老九在前面还在叹息着:“之前,办万寿菜,太后娘娘那么高兴,如今,太后这个寿宴,恐是办不了了。”老九这个吃货,是叹息吃不到常嫔和八爷特意为太后做的那道海参汤。
朱佑却想起,本来,太后病重,京师里谁不知道太医院全部太医恐怕都抵不上一个李敏。结果,李敏没有出现,没有应约到皇宫里显示奇迹般的医术治好太后。
众人一方面在想着之前宫里传出的隶王妃与太后打赌的事,叹息太后这回输的精光之余,却也认为李敏不太可能因为赌约真的敢违抗皇命不进宫。最终的结局是,李敏迟迟在京师里没有露脸,大家才知道,护国公府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皇上没有提,京师里没有人敢提一句这个事。只知道,这段时间,兵部尚书,连家里都不能回,日日夜夜都把兵部当家了。
“七爷,八爷,九爷,十一爷,十二爷。永乐给各位爷请安。”朱永乐站在了大堂门口,屈着膝盖头说。
天气好,小胖妞穿了一件藕粉的棉袄,显得粉嫩粉嫩的青春颜色,衬的本来朝阳的脸蛋儿,益发美丽动人。
几个爷们纷纷一惊,突然惊觉,这个小胖妞,其实真的打扮起来,一点都不差。
老九的目光再落到小胖妞的腰,在八爷耳边叮咛:“隶王妃功不可没啊。”
八爷望着朱永乐的脸,瞬间联想到了那一张面孔,对老九这句话,一下子心情复杂了起来。
“母亲身子不太好,只能有永乐先代替父母招待各位爷。”朱永乐说着,让丫鬟们赶紧给皇子们上茶。
“鲁王妃身子抱恙?”老七关心地问。
之前,大家都没有听说鲁王妃生病的事。
“是的。”朱永乐点头。
“有请大夫来看过吗?”
朱永乐说:“母亲习惯了有病的时候请人去问隶王妃的意见,药都是在徐氏药堂抓的。现在,隶王妃不在,母亲有些不习惯。”
众人突然发现,李敏的存在,对整个京师而言,影响的不是一丁点。
八爷说:“如果鲁王妃信得过本王,本王认识普济局的大夫,普济局之前与徐氏药堂合作过。”
“如果母亲有需要,必定麻烦八爷。”朱永乐站起来先感谢道。
众人端起茶盅品茶。
朱永乐想起了王婆子之前的提点,手指揪了揪手指间的藕粉帕子,小声说:“不知道八爷对于徐状元了解多不多?”
“徐状元?”
“是的。”朱永乐口里说到这儿,脸蛋不免羞赧,低着的眉,都可以落到地上去了。
幸好八爷是个明白人,与她坐的近,听她声音小,看她脸色,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趁着其他兄弟忙着吃茶的时候,小声回复她说:“徐状元,恐怕不太合适郡主。”
朱永乐先是一震,接着,很快想到了其它,想到当年,太后娘娘给自己安排的也是一个状元,结果,人家状元把她嫌弃了。
八爷戳口茶,抬头发现她脸色不好,知道她八成想歪了,说:“郡主如今已不同以往,是人见人爱,本王听说,已有多家望族子弟,心慕郡主,一心想求娶郡主,只是鲁王妃一直口里没有答应。”
“那么八爷的意思是——”朱永乐小心端着口气,益发疑问。
“徐状元,是京中新秀,打在殿试里一鸣惊人之后,受到京师里诸多王公贵族的追捧,这点是不用质疑的。以徐状元的人品,才华,能力,在京中都是被人津津乐道,以至于到现今,皇上都不知道该把徐状元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浪费了如此人才。如此郎君,女子内心仰慕实属正常,但以郡主的身世地位,要求徐状元不仅不过分,只怕徐状元论起来也只是高攀了郡主而已,岂有不答应的道理。问题在于——”
“在于?”
“郡主可是知道,徐状元,实际上是隶王妃的娘家人。”
朱永乐的嘴一张,大大的,只差吐出个啊字。
徐有贞是徐家人,没错,都是姓徐,为什么之前她都没有想到。要是之前多问问李敏就好了。只是,李敏大概也不会承认吧。因为徐有贞到京师的日子只怕不短了,都从来没有对外宣传过这层关系。八爷,肯定是从其它门道得知了这样的秘密。
“如果,徐状元是隶王妃的娘家人——”朱永乐心里头又不明白了,徐有贞是李敏的堂哥,这样,她和李敏关系好,要嫁徐有贞不是更容易吗。
八爷看她脑袋到现在都没有转过弯来,的确令人堪忧,说:“本王对郡主说这些话,只是想提醒郡主,郡主的婚事,是有皇上拍板,理应,鲁亲王和鲁王妃都是做不了主的。”
朱永乐大惊失色:“本郡主不是皇上的公主,皇上何必——”
“之前,恭亲王的郡主,恭亲王世子的世子妃,哪个不是皇上拍板的。郡主,您不要忘了,您是皇家人。”
朱永乐脸色当即别扭了起来:“如此说法,八爷更是皇家人了?”
八爷只听她这句话,忽然刺中了自己心里的某处,顿时哪儿都不爽快了。
“本王是皇家人,所以,这不是,到这个时候,都孤家寡人。”八爷这句话淡淡的,像是有些自嘲,又像是有些欲摆脱尘世间的超脱。
朱永乐忽然间感觉到了愧疚,道:“请八爷原谅,本郡主嘴巴笨,说错了话。”
“童言无忌。”八爷笑道。
老八的笑颜温和慈祥,一如传言中那样的心胸宽广。朱永乐心头踏实了,同时间,少女怀春的忧愁和苦闷,是全憋屈起来了。
按照八爷这个说法,她这辈子想嫁徐有贞,八成是天方夜谭了。
朱济慢慢地吃着茶,目光慢慢地在朱永乐那张没有完全放弃的孩子脸上雕琢着。
后来,鲁亲王回来了,和几位皇子在院子里的凉亭摆宴,一边赏雪,一边饮酒作乐。一直玩到了傍晚。几个皇子方才各自打道回府。
八爷坐上与九爷一起的马车,叫人驾车去普济局。众人只以为,八爷这是因为刚才答应了朱永乐,到普济局先张罗人,准备给鲁王妃看病。
九爷吃了酒,因为一个人难以回家,才被向来好心的八爷带上马车。
马车去到了普济局。九爷被扶下车。八爷叫来了一个大夫,吩咐:“九爷的嗓子一直不太好,爱吃辣,你帮九爷开点药,顺便解酒。”
老大夫点了头,给九爷号脉去了,同时,告诉八爷:“帮主听说八爷今日要过来以后,在楼上恭候八爷许久。”
关于药帮,不知内情的人,哪里能知道这其中的一二。全国,药帮分,京师,关内关外,大小帮派多如牛毛,唯一,能说得上话,能有一点影响力的,可能只有江淮一带最著名的淮帮,京帮,以及关外的塞帮。像徐家,其实属于淮帮。
普济局等,当然是属于京帮了。
京帮里的势力斗争,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像以前,徐掌柜说的,京帮掌控在京师三大药局手里,再加上王氏那人很霸道,王氏在的时候,的确操控了京帮。现在,王氏失势,京帮随之落到了普济局手里。
可是要说到这个京帮的帮主,叫做郑老头子的,以前王氏在或是不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坐在帮主的位子上,有多年长久了。帮内帮外的人,对于这个老帮主,是又爱又恨。因为老帮主,不太喜欢管杂事,而且,喜欢趋炎附势。由于喜欢趋炎附势,所以,京帮长久存在京师里,与朝廷,与王公贵族,从来都不矛盾。王氏失势不失势都好,对京帮整体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这一样可以说成是郑老头子的功劳。
王氏跌了个大跤以后,郑老头子,当然要给王氏收拾善后工作,另外寻找可以攀附的主子。好在这个郑老头子,平常都预备了很多手,比如,一面指挥普济局靠拢八爷以及李敏,这都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是的,这个郑老头子,本身,是普济局出身的人,肯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如今,护国公府事变的消息未传到天下,京师里一半人知道,一半人不晓。但是,郑老头子有郑老头子的考虑。
按理来说,这种朝廷内部争斗的事儿,关系不到他们药帮,郑老头子紧张隶王妃的事,可以说,也有些出乎普济局自己人的预料。
再看,八爷突然找起了郑老头子,让人不免猜疑这两人莫非是想到一块去了。
八爷一个人来到了普济局后面私宅里,爬上二楼。天色此刻已晚,夜幕降临,天空孤零零的一颗星星悬挂着。
白天天气好,夜晚天气,却出人意料不是很好,又吹起了北风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身材矮小的郑老头子,穿着白色的羊毛袄子,早在楼梯口等待迎客。见到八爷,老头子拱手:“草民叩见八爷。”
“免礼。”八爷客气地回话。
随之,两个人在摆设简陋的小茶间里入座。
郑老头子给贵客亲自倒完茶,坐回自己下面的位子,道:“据闻八爷找老夫。”
“本王找郑帮主,为的两件事。太后病危的事儿,帮主一定有听说过。”
“是,此事,天下都知道了,草民不可能不知道。”郑老头子精明地转溜一圈眼球儿,“八爷莫非是想问,张大人是不是走了?”
张恬士,是唯一可能知道此次太后生病后与皇帝之间内幕的人。其实,张恬士的动静,在朝廷里,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张大人恐怕是被皇帝秘密抓起来了。也有人说,张恬士恐怕早是闻到不妙的风声,先跑掉了。不管怎样,张恬士的下落,成了一个谜的样子。
到底,张恬士是朝廷里的官,要跑,怎能不经过皇上的拍板。但是,人家同时是个大夫,真要跑,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郑帮主怎么说?”
“张大人,如果真是走了的话,应该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否则,怎么可能走得掉?如今,京师里全面戒严。要走一个人,不容易。”
朱济就此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张恬士真是跑了,未雨绸缪,在一个月前就溜了。
“八爷如果想找张大人,老夫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过,恐怕张大人在八爷找到自己之前,或许,会先自寻短见了都不定。”
这样说,张恬士这人,很有可能是死了。和刘嫔一样,死了自己,或许可以保全其他人。张恬士,也有家人,必定要为家人着想。难怪,皇帝,都没有怎么想去追找张恬士的下落,肯定是想到这一点了。应该说,太后早就为这些事情全部做好准备了。哪怕皇帝找了张恬士,太后肯定要让皇帝的计谋落空。
他朱济肯定不会去犯到太岁爷头顶上,去找张恬士,结果,引起皇帝的注意。这事儿,恐怕是皇帝的心头大忌,傻了才会去碰触。
“八爷说的另一桩事呢?”郑老头子问。
朱济说:“很多人,都在猜测皇上为什么找隶王妃,可本王,想听听帮主的意见。”
郑老头子抚着胡须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八爷不找太医院,找到老夫这里来了。是想老夫不会顾忌到其它,是不是?”
“帮主可以这样想。”
“老夫承认与隶王妃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仅听他人对于隶王妃的描述,老夫必须承认,天下所有医事,只要是涉及医术的秘密,都绝对瞒不了隶王妃的法眼。老夫猜,这才是皇上找隶王妃真正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与八爷的想法不谋而合呢?”
朱济听完他这番话,脸上是一丝表情都没有。
郑老头子为此欣叹:“八爷心思不定。”
朱济像是有意反驳他这句话,道:“这两三天,本王会委托一个特别使者,前去见隶王妃。想给隶王妃送点东西,或许隶王妃用得着。只是这个东西,本王看着不太明白,恐怕需要帮主给予本王一些指点。”
“东西?什么物品?”郑老头子被吊起了好奇心,问道。
朱济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本书,道:“这是那些物品的其中之一,郑帮主看一看。”
一本书而已。
郑老头子伸手捧着接了过来,只看朴素的灰色封面,是看不出什么,但在翻开了其中一页之后,立马神色顿变:“这——”
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八爷,您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东西,波斯商人吗?”
“不,他们也看不懂这是什么文字。”
郑老头子对此想不明白了,既然谁都看不懂的文字,他并不是翻译家,怎么给朱济解答。
朱济直指那书的后面。
郑老头子翻着翻到了后面,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体的图示,因此恍然大悟,这是一本医学书籍。
“八爷指,这个天下人都难以读懂的医书,恐怕只有隶王妃可以读懂?”
“郑帮主都这样以为。”八爷边说,边端起茶。
郑老头子眸光里一闪,双手捧着把医书交还回去,道:“八爷,你想做什么需要老夫帮手的,老夫一定为八爷效力。”
“郑帮主何出此言?”
“因为,老夫和八爷一样,都认为,隶王妃绝对不是个寻常人。隶王妃是不是神仙,老夫不好说,但是,隶王妃,肯定是,要给这个天下带来什么。”
北风呼啸着,在北方的军营里掠过。
天气转为晴朗时,趁机休整的部队,一部分,要开拔向北了。
公孙良生站在军帐里,和带队准备出发的军官说:“回去之后,先安排人,把王爷在北燕的府邸打扫一下。”
魏子昂等人在后面进来听见这句话,不由都心中一喜:这么说,李敏的病情有好转了。
病人,到现在,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醒了。
后续赶到营地的尚姑姑等,见到了徐掌柜,了解到了情况。李嬷嬷和紫叶骤然变的六神无主。尚姑姑撸起袖子,不用二话:“奴婢来侍候主子。”
徐掌柜就此叹口气。进到了帐篷里,尚姑姑才知道,因为军营里没有女人的缘故,这几天,都是朱隶自己亲自照顾病人。
堂堂护国公,如此尊贵的身份,竟然愿意委屈到自己给病人擦身喂药做这样的事。
尚姑姑看着都无言以对。
只看护国公的下巴,多出了一层青色的茬,三天下来,病人的脸瘦了,他的脸,更是瘦了一层。
“王爷,如果你不休息,病倒了,谁照顾王妃?”公孙良生带着尚姑姑等人进帐篷时,对主子劝道。
朱隶这才挪出了一点位置,凌厉的目光,扫过尚姑姑、李嬷嬷等人的脸,轻轻皱了眉头说:“那两个丫头,还没有找到吗?”
说的是李敏一直挂心的念夏和春梅。
公孙良生说:“念夏伏燕亲自在找着。春梅的话,去接回来,大致要两三天时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尚姑姑拧了铜盆里的脸巾,准备给病人的脸上擦拭,走到床前,突然,看到了病人的手指头像是动了一下。
“大少奶奶?”尚姑姑赶紧凑到病人面前问。
其余人听见声音,都围了过来。
朱隶轻轻地扶起她半身。李敏的眼睫毛动了动以后,睁开条眼缝,看着眼前一圈人,嘴唇张了一下。
把耳朵贴到她嘴边上,听到她嘴里说的字以后,朱隶贴到她耳边:“孩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