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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宪嫄于春夏之交被诊断出有孕,于来年亦即元嘉二十六年正月产下一子。
武陵王抱着粉嫩嫩的小毛团,一扫自从刘子荣离世后的颓唐与感伤,笑得合不拢嘴,给儿子起名为刘子业。
他老觉得这孩子身上有长子刘子荣的影子,武陵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狠下心肠弄死了刘子荣,心中当然满含愧疚,对待刘子业的时候,就带上了更多的耐心。
刘御从独一无二的“大殿下”又变成了需要在必要时候给他弟弟让道的“女殿下”,不过他最近没有时间纠结这个,他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
当然,红儿本身也不是啥文学大家,能读的也就《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寻常启蒙书籍,而且她指着给刘御读了一遍就算完了,也没讲解是什么意思,一来孩子太小肯定听不懂,二来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了解得不是很透彻。
刘御才不管这些,他对刚刚出生的弟弟没有正儿八经看过一眼,他关心的是自个儿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武陵王想要篡位,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一死死一窝的事情,顶多就看在皇帝是他亲爹的份上不诛九族,可是他这个所谓的嫡长女肯定是跑不了的。
刘御很难相信武陵王这样的人能成大器,刘骏要是能够篡位成功,那除非南朝宋室皇族全都死绝了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所以他很早就对自己的人生开始着手打算。
刘御以前不想看书,那是没有必要,可要真静下心来看,他学得倒也不慢,聪明人做什么都有优势,刘御两辈子脑袋瓜都很好使。
就是心情不会太好,王宪嫄房间里面大多堆着些女红女德的书籍,刘御看得直翻白眼,不过他也没有太多讲究,能看的都粗看了一遍。
又过了三年多,到了他五岁的时候,突然从建康下了一道调令,要把武陵王刘骏调去镇守寻阳。寻阳不过是一个湖北不大的小县城,位置偏僻,去那里当土霸王跟食二千户的武陵王自然没有可比性。
对一心想要谋反的刘骏来说,离开了革命根据地真是晴天霹雳,但是对于现阶段还处于米虫混吃等死状态的刘御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来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待着。
本来不关他多少事情的,但是跟在调令后面的还有一封家书,宋文帝刘义隆听说三儿子如今儿女双全,正巧他最近挺清闲,想把孩子接到京城住几年,得享天伦之乐。
建康就是北京城,是在这个朝代对京师的称谓,从那里传来的指令武陵王只有听从的份儿,现在准备还不充分,就算动手也讨不了好处,只能巴巴地受着。
而且虽然宋文帝是送的家书过来,不像圣旨那样必须遵从,可那也是为了给他留点脸面,真拒绝的话,那就性命堪忧了。
刘御一听就知道,这八成是刘骏这个脑子不是太好用的家伙密谋败露,最起码也是让宋文帝刘义隆觉察到风声了。
不然刘骏在武陵王的位子上坐了将近十五年,竟然无端骤然被调配,而且儿子女儿都要被接到京城做人质,这明显是坐镇京师的刘义隆发现了不对。
前武陵王得了消息整个人差点昏过去,他哆哆嗦嗦拿着信跑来找了王宪嫄,木着脸把事情说了一下。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一双儿女,毕竟这人为了让密谋更隐蔽进行,连弄死自己的嫡长子都能给直接下手弄死,但是宋文帝突然来了这一系列的举动,傻子都知道自己的阴谋败露了。
武陵王琢磨着以自己老子的脾气,也绝对不会顾念劳什子父子亲情,真要翻脸,弄死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王宪嫄的反应比武陵王还要大,人家直接抽噎着昏了过去。如果说刘骏是害怕,王宪嫄就纯粹是担心,她不仅担心刘子业这个心肝宝贝疙瘩,还担心自己的女儿刘楚玉。
这个女儿又不是真女儿,去了京师人多眼杂,自己派过去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周全,万一、万一真让人发现不对了,那岂不是要彻底坏事儿了?
把一个男孩儿当女孩儿养,这是何等的滑天下之大稽,事情要不是王宪嫄自己干的,在旁的地方听到她也难以相信。
想到事情被揭发后的后果,王宪嫄真是恨不能一仰脖子死过去,连连在心中痛骂自己犯傻,当初怎么就听了母亲的意思,真的做下这样的行径。
这么大的事情她又不能跟刘骏说,不然武陵王第一个不放过她,王宪嫄含着老参片半天才幽幽转醒,咬牙切齿给自己身在建康的母亲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写了一封密信。
王宪嫄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的煊赫母族一直以来都给了她很大的支持,王宪嫄也没有傻到直接跟娘家闹翻,尤其在自己的孩子们都要被送到建康的时候就更不会了。
女人为母则强,建康是王家的大本营,有他们看顾着,刘御刘子业的安危也算是能够得到更大的保障。
她语调婉转、言辞恳切地把如今的困境一说,吴兴长公主是知道当初女儿偷龙转凤的事情的,理当一看就明白她的顾虑。
王宪嫄做完这一切,才有心情把女儿儿子都叫到跟前来好好看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手搂一个舍不得松开。
刘御面无表情在旁边站着,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听女人哭让他更烦的事情,那除了听一群女人哭,就只有听女人在自己耳朵旁边哭,他让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嚎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刘子业今年才两岁,他似乎不太聪明,学说话学走路都比正常孩子要完很多,而且因为王宪嫄刚怀上他的时候因为刘子荣的死日夜啼哭,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
此时刘子业勉强站立在地上,被母亲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年纪还太小不懂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三个人站成一堆挨得极近,他们两个哭起来神鬼不知,刘御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天旋地转、生无可恋,他上辈子被一枪打中肺部垂死挣扎的时候都没感觉这么憋屈难受过。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御不耐烦的挣脱开王宪嫄死死揪着他的胳膊,一溜烟想往外跑,无奈人小腿也短,被王宪嫄一把抓住又抱怀里哭。
“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一一我知道你怨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一一”王宪嫄是真伤心,她绝望地认为女儿跟她一直不亲就是她遭到的报应,“当时我要是不这么做,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一一”
刘御就纳闷了,这玩意又没人逼着你,既然当初你选择了为了荣华富贵变相抛弃第二个儿子,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弄得好像反倒成了我欺负你似的?
他的眼角轻轻往旁边一瞄,见门口处有一袭玄黑色的袍料末端一闪而过,略一弯唇角,淡淡道:“母亲说笑了,为人儿子者,我怎么会对您心存怨恨。”
王宪嫄跟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没了声,她太惊讶了,哭都顾不得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个似乎是无意中被提及的“儿子”。
王宪嫄的惊讶是有理由的,刘御是真不爱说话,话少又冷,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基本上是不开口的。
刘御这么多年基本上就说过三个字,应“嗯”表示赞同,应“不”表示反对,说“滚”是嫌弃别人絮絮叨叨吵着他了。
王宪嫄拢共就听过前两个字一一虽然刘御想对她说第三个字的次数最多,但是考虑到在这个年代冲自己老娘这么说毕竟太惊世骇俗了,每次都硬生生忍住了一一这次一下子听了这么一长串,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玉儿,你能这么懂事真是太让为娘高兴了!”王宪塬瞬间转悲为喜,又瞬间转喜为喜极而泣,一开嗓子继续嚎。
她高兴啊,原来女儿不是个有着重度语言障碍的傻子,说起话来还像模像样小大人一样,实在是意外之喜。
刘御很郁闷,一左一右俩声音哭得跟唱歌似的还带着升降调,心道我给了你这么大的惊喜,你竟然这么残忍地折磨我。
他一个劲儿往旁边扫,没发现应该怒气冲天跑过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的武陵王有什么动静,心中骂了一句这男人真是个孬种,慢吞吞继续道:“母亲,那儿子去了京都,若是被人发现了秘密该如何自处?”
王宪嫄这次反映了过来,赶忙伸手捂他的嘴:“玉儿,这种话乱说不得,你要牢牢记住自己是个女人家,就没人能发现不对。”
哈,那我还牢牢记住自己是天上下凡、春光灿烂的猪八戒呢,怎么也不见我长出个猪鼻子猪耳朵来?刘御对她哄小孩儿的语气很不屑,撇了撇嘴角,并没有说什么。
王宪嫄还想再说,冷不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她吓了一大跳,因为红儿等心腹都被分派下去给两个孩子打包行李收拾行囊去了,她又不敢让不是心腹的人守在外面,便让几个婢女隔得远一点看着,没想到竟然被人闯了进来。
武陵王刘骏的脸色阴沉沉的,都快跟他的络腮胡子一个颜色了,他一把粗鲁至极地把刘御抓了过去,就手摸了一把。
刘御强忍着没有动弹,在经历过好几年被人脱穿裤子把屎把尿的苦逼生涯之后,被一个老男人捏一把也还勉强不会让他抓狂。
刘骏转头看向吓得搂紧刘子业说不出话来的发妻,嘶声道:“原来玉儿是个男孩儿?!”
他本来就是浓眉大眼,此时一双牛眼瞪得滚圆滚圆,仿若被人把屎盆子扣在了脸上一般,愤恨而惊讶地紧盯着王宪嫄:“你、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王宪嫄懦懦不敢接话。
武陵王气愤到了极点,左胳膊高高扬了起来,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这个败家的东西,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刘御心头轻轻一跳,他听刘骏说话的腔调不是很对劲儿,那股愤怒更像是懊恼,而不是真的气愤自己家主的权威被人挑衅。
他冷眼看看武陵王紫胀得快要滴血的面盘,一把推开吓傻在原地的刘子业,弯腰把被打出去老远的王宪嫄扶了起来。
王宪嫄被打得嘴角破裂出血了,脸上很明显一个巴掌印,着还是刚挨了打,等过一会儿肯定就要肿起来。
她从小顺风顺水、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从小到大从没听过一句重话,嫁入夫家后也琴瑟相偕、水□融,武陵王对她也很客气,想不到竟然被这样对待。
不过王宪嫄也知道实在是自己这次做得太过火了,捂着脸也不敢哭得太大声,抽噎着小声哼唧。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武陵王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仍然气不过,指着她骂了两句,倒是也没再动手打人,缓了半天才平息了胸中的怒火,冷冷道,“我给建康的信函昨日连夜已发,为了向父皇展现诚意,选的是最快的悍马,追是已经追不回来了。”
他是真气,现在已经不是气他老婆把他当二愣子耍,而是气自己竟然阴差阳错现在才发现这么大的秘密。
一个女孩儿,武陵王自己都不在意,何况是远在建康的宋文帝,要是注意点措辞跟皇帝示弱求情,未必不能留下来放在跟前养活,毕竟他亲爹刘义隆主要是为了把刘子业当人质警告他,刘御只不过是捎带的。
现在两个孩子丢去京城,估摸着难以平安长到成年,刘骏本来想的是不过损失一个儿子,没想到原来两个儿子都要去喂狼,而且刘御的事情他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才对,但是因为发现得晚,竟然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条件。
女孩儿不被重视,谁都想不到他其实是一个男孩儿,放在现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自己随时都会被亲爹一刀弄死,没准最后反倒是这个不起眼的所谓小女孩儿成了王府血脉延续的关键。
进可攻,退可守,这是一步无意中走出来的好棋,虽然之前差点让王宪嫄那个笨蛋棋手给走废了,但是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武陵王扭头深深看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所谓嫡长女。
刘御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了半天,懒洋洋抬头打了一个哈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