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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下午,温折又见到了云素练。
云素练的态度可谓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想通了就说。”
“是。剑君,我还是不太赞同您的‘拿起剑来,天下的人就只分为能伤不能伤两种’的观念。昨天我虽然击杀了食地蜥,但那也只因为它秉性凶残恶毒,又想要我的命的缘故。倘若换一只还在哺乳的草食妖兽来,它又对我没有什么敌意,我想不出什么要拔剑相对的理由。”
温折半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紧张的握成拳头,指尖都被自己捏的泛白,但他依然努力的维持着自己镇定的语调:“我思前想后,只觉自己仍然驽钝如初。您说剑三面皆锋,伤人方便,可这只是剑被打造的初衷,却未必是用剑人的本心。”
讲到这里,温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您身居高位,眼光广博,看人或者只有可不可杀之分。但温折只是一介普通混血,知道一些弱小者的无奈,实在无法感悟剑君般的杀心。”
“花君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一本书在最开始就让人感到理念不合,那未必要执着于它的结尾。温折愚昧固执,始终无法理解剑君所言的剑心,因此斗胆向花君谢罪:只怕我要辜负剑君的一番好意了。”
这番话让温折在昨夜辗转反侧,被他推敲良久,终于在如今一气说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温折自己也缓缓闭上眼睛,松开了一直紧捏的拳头。
终于说完了。他想,接下来就只需等待剑君对这番“冒犯”的反应。
要是放在三个月前,就是打死温折,他也没有什么胆子在寒梅剑君面前说出一个“不”字。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之前跟随花君的学习、思考中,他已不止一次因为某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援疑质理,更不止一次为某条规则的不通、僵硬之处提出反驳。
而现在,面对着和花君齐名的剑君,有了和花君在一起时的那些经历打底,提出自己的疑问并委婉的表达“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含义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拒绝甚至质疑剑君的教导似乎太过不识好歹,但是在温折看来,他是真的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用冷漠的眼神看待天下苍生,甚至在看到花君的时候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此人可杀”或“此人不可杀”。
这样的想法哪怕只是冒出一个尖尖都让温折感觉格外的荒谬与无法接受。而剑君自己的道路却是更加的坚定并无可动摇。如果一定要强行在剑君定义的剑道上走下去,他大概不会成为什么剑修,只会成为一个时时矛盾而痛苦的四不像吧。
花君和他讲过,如果察觉了自己的错误,就要尽力纠正它。
他现在来纠正这个错误了。
温折之前已经设想到了剑君对此的一切反应:恼怒、不屑、冷笑……最可能的一种是说声“我知道了,你走吧。”然后转身就走,不在温折身上继续浪费自己的经历……
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可不在他的预计内。
云素练取下了自己背上一直负着的那把剑,表扬道:“还算可塑。”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温折讶然的抬头,正对上云素练审视的眼神,在接下来的片刻里,他一直在怀疑着对方的目光里真的带着些满意的情绪?
唰的一声,云素练拔剑出鞘,这柄从一开始就让温折觉得寒气慑人的长剑终于现出的真容。然而它并不是温折所以为的锋芒毕露的样子,它甚至都不能算是一把剑。
如果非要有一个准确的定义,那它是一根长长的、尖端有点锋利的、一端冻着剑柄的冰凌。
温折难以置信的把这段冰凌看了又看,还是找不出它有什么异常之处。
“天下剑修为何能以一当数?因为他们把自己开刃、冶炼,把自己打磨成三面皆锋的剑器。”
“天下剑修为何无一能与本君并肩?因为是四海的剑似本君,不是本君照着九州的宝剑修炼!”
一直以来,云素练在温折眼中的形象都是冷漠而锋锐的。
而如今,温折见到了这位*第一的剑君的骄傲和狂气。
“多少剑修被自己的剑禁锢住?只知道让自己更无情,更像剑,那是蠢材的作为。从来不是剑用人,而是人用剑。”
云素练提起那根冻住剑柄的冰凌,轻描淡写的向地上一插,温折就感到脚下明显的晃动之感。他低头看去,只见无数龟裂自插剑之处蔓延了数十米有余。
“本君拿一截冰柱,冰柱就是剑!本君提一块朽木,朽木就是剑!就算本君拎起的是一个容雪淮,那他容雪淮就是本君的剑!”
温折:“……”等等,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你现在走的,其实是我好奇已久、容雪淮中途夭折的剑道。”云素练低头注视着温折:“容雪淮能看中你,眼光不差。”
“我之前一直刻意否定容雪淮的做法,你却还能固守从他那里学来的坚持,勇气当嘉。”
云素练看着温折,露出了一个微笑:“去吧。剑道不合,我没什么要教你的了。望你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做一个不同流俗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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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样跟寒梅干脆的说了?”容雪淮听完整件事情后端详了温折片刻:“她没夸错,温折,你很有勇气。”
被剑君说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可被花君一说,温折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其实不能算有勇气。我也是拿准了剑君不会和我计较,何况、何况又有您的面子在,您又说过她很有气量,无论怎么看,都不太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大动肝火。”
“那这几朵莲花也是她夸过你、对你微笑然后又鼓励了一下你后送给你的?怎么感觉这种事不太像寒梅能做得出……”
“花不是剑君送我的。”温折急忙出言阻止花君的误会:“莲花是我自己摘的。您之前教过我插花修花,我想送您一捧花让您开心一下。”
容雪淮不由失笑出声,他伸手撑了撑额头:“其实……嗯,我很开心,谢谢你送花给我。”
那个脱口而出的“其实”实在太惹人注意,温折小心道:“花君,您有‘菡萏’之名,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忌讳?我是不是送错了花?”
“那倒不是。”容雪淮拨弄了一下莲花的花瓣:“只是在我的家乡,男孩在追求女孩的时候常常做出这种‘送花以博人一笑’的举止,我刚刚想到这点,觉得很有趣。”
温折听着容雪淮的话,不知思路转到了什么方向上,耳根竟然有点红了。
他想了想,轻声道:“花君,那若不止是男孩追求女孩,而是男孩追求伴侣,是不是也可以‘送花以博人一笑’呢?”
容雪淮没有想到温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把视线落在温折脸上,看的温折觉得自己的面孔烧的更厉害了。
现在想想,这话好像有点太不过脑子了,只是他当时满心都只有“追求”二字,竟然把话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容雪淮没有再紧盯着温折让他感觉窘迫,他只是又用了一句温折不太听得懂的话把话题岔开:“啊,要‘博人一笑’的话,找佐助比较方便吧。”
温折:“……”
容雪淮自己倒是笑了笑:“我很喜欢你送的花,也很高兴你现在所取得的进展。温折,有什么是想我奖励你的吗?”
“您没让我缺过什么东西。”温折想了想道:“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再想想呢?”容雪淮引导道:“灵石?法器?或者我再给你做一顿晚饭庆祝一下怎么样呢?”
脑中浮现了他第一天来时花君为他接风洗尘的那顿晚餐,温折咽了咽口水,坚强的拒绝了这个提议的诱惑:“要是非要说有什么请求的话,我想有人能和我对对招,可以吗?”
“好。”容雪淮答应道:“凭江月如何?他这些日子升任了红莲卫的副卫长,不时要来我这里报告一番。我看你上次和他谈的还算投机?要他来给和你过招应该能相处的来吧。”
温折对凭江月并无恶感,自然没有不应允之理。
“没想到你这么热衷于修炼。”容雪淮笑道:“但这属于正事,是我应该答应你的合理要求,不能算是我给你的奖励。你再想一想吧,还有什么是想要我给你的?”
温折眨了眨眼睛,脸庞又一次红了起来。
他低下头去,属于人类的圆润耳朵逐渐隐没,而两只白白的、毛茸茸的狐狸尖耳朵却在头顶竖了起来。
“摸摸我的头吧,花君,摸摸我的耳朵。”
不知是不是容雪淮的错觉,那两只软软的狐耳耳尖热腾腾的,有点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