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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星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出现,渐渐汇聚,似利刃般划过。顷刻间,强光喷薄而出,将视野吞没。
我在沉睡中醒来。
白光满目,明亮却不刺眼。我四下里看看,发觉自己身上寸缕未着,躺在生满了兰草的水汀之上。一阵风拂过,带起芳香阵阵,我似乎听到有幽远的歌声缭绕,身下的花瓣忽而化作衣裳,将我的身体裹起。
我站起身,只见四周竟是鲜花如海,姹紫嫣红,望不到尽头。
大风吹过,无数花瓣飞舞而起,光采晶莹,缤纷漫天。
“是撷英哩……”点点笑语传来,如银铃般悦耳。
我望去,发现那是些花精,手掌般大小,拖着长长的裙子从空中落下,朝我微笑。我觉得她们甚是可爱,不禁伸出手去,还未触到,花精们忽然消失,紧接着,花海迅速枯萎,天空的颜色亦变得灰败,霎时间,四周竟空无一物……
“……阿芍!”
我睁开眼睛,房顶上黑黑的横梁落入眼帘。
“又做噩梦。”阿絮披头散发,打着哈欠,嘟哝地抱怨。
我支撑着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什么时辰?”我揉着眼睛问。
“快天亮了。”阿絮长长地伸个懒腰:“快些洗漱,今日你可要合演。”
我点点头,准备起身。
“是了。”才要下榻,阿絮忽然说:“你那白狗呢?今早就不见了它,莫不是醒了?”
我怔了怔。
昨日的事记上心头,我赶紧朝榻下看去,只见空空如也,阿墨不知去了何处。再往四周看看,灰狐狸也不见了踪影。
我披上外衣起身,一下把门打开。
朝阳初升,几缕光照越过墙头,将一个雪白的身影映得清晰。阿墨伏在芍药花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姿势很是优雅。
庭院中仍有露水的味道,晨风吹来,一阵沁凉。
我心中喜不自胜,奔跑过去,一把将阿墨抱住。
“你……你可把我吓死了……”我喉咙干干的,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阿墨动了动,似乎想起身,但或许我抱得太用力,它终于没有动弹。
柔软的毛皮触在颈间,只觉温暖满怀。细小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灰狐狸正躲在芍药丛后面,看着我偷笑。
“阿墨早就醒了,见你睡得沉,就没吵你。”她高兴地说,尾巴一晃一晃。
我莞尔,松开怀抱,双手捧起阿墨硕大的脑袋。
阿墨看着我,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眼睛,真的就是金色的。
“乖狗。”我亲了亲它的额头,笑眯眯地说。
一桩大事了去,我如释重负。
心情好得不得了,无论做什么事,我都觉得浑身轻松,连香棠的搭讪我也觉得不像从前那样难以忍受。
与弟子们的合演也不错,柳青娘脸上的神色相当满意,头一次什么错处也没挑。
“承文说得对,”合演后,柳青娘看着我,唇含浅笑:“阿芍这花君确是形神兼备。”
承文在一旁牵牵唇角,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来。
四目相对,我不由地微微低头。不知为何,我愈发觉得承文看人的目光阴恻恻的,似乎在打量什么,让人很是不舒服。
闻得阿墨醒来,练习后,同院的弟子们纷纷过来看它。
“哟,真的醒来了呢。”
“这皮毛真白呢,越看越美。”
“看那耳朵,一动一动的……”
阿墨伏在廊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弟子们却越看越欢喜,未几,有人开始尝试着伸手去摸摸它的脑袋,再拍拍它的背。
忽然,阿墨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吼。
弟子们缩回手。
“怎么?它不喜给人摸?”有人问。
我看看阿墨,道:“或许是呢。”
弟子们一脸可惜的表情。
“阿芍,让它站起来,看看多高。”旁边一人对我说。
这话出来,我着实有些为难,自己也不知道阿墨肯不肯听我话。正思考着如何应付,这时,阿墨支起前爪,慢慢地站起身来。
弟子们发出一阵赞叹之声。
“呀,真漂亮呢!”
“看那腿,多健壮!”
“若奔跑起来定是威风凛凛。”
我看着它,也觉得这狗生得的确好看,正与众人欢笑,不经意间,我瞅见院墙外露出的一角阁楼上,承文立在那里,似乎在往这边看。
我怔了怔,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阿墨!骨头!去捡!”忽然,有人朝院子里扔去一段粗短的木棒,兴奋地冲阿墨大喊。
木棒落在草地上,“咚咚”地滚了几下。
阿墨却看都不看那边,片刻,它甩甩脑袋,慢悠悠地从廊下走开。
众人愕然。
“嗯……许是生病了才好,打不起精神。”我咽咽喉咙,尴尬地解释。
“哦……”弟子们面面相觑。
我脸上讪笑,再将眼睛瞅向那阁楼,只见已空空如也,似乎什么人也不曾出现过。
饧糖含在嘴里,香甜的味道慢慢溶开,满是愉悦。
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样开心。
我走在大街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饧糖,步履轻快。袖口沉甸甸的,每行一步,都能听到里面传出铜钱的响声。
怪不得有钱人到乡下游春时都那么神气,我心想。
檀芳馆主给的那三百钱还一毫未花,我早就心痒难耐。加上母亲给我的小囊一直找不到,我想着裁几尺布做一个新的。今日天气晴朗,又还算空闲,我便带着灰狐狸和阿墨出街市逛逛。
从布市出来,我们听说南郊祭祀水神祈雨热闹得很,又一路出了南门。
日头白花花地挂在空中,我望着周遭景色和行人,兴致勃勃。记得上回这样晃荡,还是背着母亲偷跑出来的,与如今心情可大不一样……正想着,忽然,我感到额边一阵隐隐的疼痛。
我缓下步子,用手揉了揉。
又是这样。
最近频发怪梦,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却什么也记不得,额边也开始时而作痛。我曾问了馆中最懂医理的管事娘子,她替我把把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心里觉得这与那些梦有关,想到妖男是方士,也许能给我解解梦。可是不巧,那晚之后一连好几天,他又是人影都不见……
“阿芍?”灰狐狸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啃着油饼,奇怪地看我:“怎不前行?”
我笑笑:“无事。”说罢,与她继续往前走。
“真不该带阿墨出来。”灰狐狸擦擦油亮的嘴唇,嘟哝道:“这般惹眼,要是檀芳馆的人认出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朝身后的阿墨看去,路上人来人往,阿墨的长相奇特,引得不少人注目。不过它淡定得很,步子悠闲,毫不东张西望,似乎无视一切。
阿墨真不是一般的狗。普通人家的狗但凡认了主人,必定热情地又是摇尾巴又是撒娇,一副恨不得扑上去的架势。
可阿墨不一样,它一直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它会跟着我,可是包括我在内,无论谁逗它玩它都不理睬,再热闹的事,它也只会伏在一边作冷眼旁观状。我对它说话,它也从不回应。
“这真的是狗么?”多次戏弄无果,弟子们纷纷皱眉。
这话确实,有时候,我觉得恨不得扑上去的是我。如此情形,当主人的实在觉得挫败。
“无妨。”我笑笑,对灰狐狸说:“檀芳馆的人昨日去了抚州呢,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灰狐狸“哦”了一声,继续啃油饼。
“说起檀芳馆,”我看看它,道:“那玉怎不见了?”
灰狐狸愣了愣,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嘴里鼓鼓囊囊:“哦,爷爷还了。”
“还了?”我一讶:“何时还的?”
“昨夜。”灰狐狸道。
我点头,兴致上来,问它:“那人可是还在睡?”
“是在睡。”灰狐狸想了想,道:“可那时是深夜,也不知他是不是中了药。”
“如此。”我说。仔细揣测,这几日都没听说安阳公别所有失窃之事传出,也就是说那人没发现。这样想着,心里安定下来。
我看向灰狐狸,不禁揶揄地小声道:“那可是灵玉,你这么急着还了做什么,难道真怕雷劫?”
灰狐狸一听,两颊登时涨得通红,朝我瞪起眼睛:“胡说!爷爷不过见不得有借无还!什么雷劫!那都是臭方士胡诌!”
“哦?某胡诌什么?”她话音刚落,一个拖长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和灰狐狸吓了一大跳。
转头,妖男一身青衫,面带微笑地立在我们身后。
“你怎在此?”我瞪着他,只觉此人着实神出鬼没。
妖男似乎对我们这般反应很是满意,笑容儒雅:“自然是游览至此,不期遇到表妹。”说着,他看向阿墨:“嗬,这白狗果然醒了。”
阿墨看着他,目光冷清。
“它不叫什么白狗,叫阿墨!”灰狐狸嚷道。
妖男瞅瞅她,视线落在嘴边:“灰狐狸,你吃了油饼么?”
话才出口,妖男“嘶”地痛呼。灰狐狸一只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眉毛倒竖:“臭方士,爷爷叫初雪!再叫一声灰狐狸试试!”
妖男面色阴沉,居高临下地拎着她的后领提了起来,冷哼:“你也再称一声臭方士试试。”
路上行人纷纷朝这边侧目,我看这一人一狐又闹起来,觉得很是头疼。正要上前劝解,突然,“轰”的一声惊雷,将路旁一棵大树的枝干劈下半截。
灰狐狸愣了愣。
妖男也愣了愣。
片刻,灰狐狸再挥挥手。
霎时间,大雨骤至,倾盆般落下。连我在内,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一般。
妖男一脸不可置信。
灰狐狸却登时喜上眉梢,兴奋地大叫:“法术!我的法术回来了!”她一下挣开妖男的手,又是得意又是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臭方士!你我今日来决个高下……”
话未说完,她的嘴巴已经被我赶紧捂住。
看向四周,路上的行人们早已驻步不前,都望着我们,脸上又是畏惧又是欣喜。
“这是水神显灵啦!”不知谁大喊一声。
此语一出,人们群情激昂,纷纷围拢过来。
“大贤大德水神娘娘!”附近一名老叟颤颤巍巍地一边走过来一边拱手,口中念念有词:“叟家中薄地三亩春旱至今寸草不生乞水神娘娘布下甘霖老叟一家日后焚香纳贡感激不尽……”
“还不快走!”妖男急急低喝道,将袖子一拂,刹那间,我的身体腾空,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啊!臭方士,拿来你的脏手!”
“住手!由不得你胡闹!”
混沌中,只听“轰!”的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我的身体猛然落空坠下。
“啊!”我惊声尖叫着,再度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