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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易通往灵州的路途说近不算近,说远也不算远,反正得晓行夜宿地赶路。大家为了等老钟叔就有意走得慢,等第二天午后,果然老钟带着两个伙计赶上来了。
这两个伙计本来是当初柳丁卯派出去赶车的车夫,想不到后来被留在万记做了店伙计,两个人都是老实勤快人,所以老钟也就没有亏待他们,这回不但能回老家和亲人团聚,还分到了不错的酬劳,所以两人都很高兴,也早就知道之所以有这待遇都是小奶奶偏心照顾,两人见了哑姑老远就凑上来恭恭敬敬地道谢。
柳万瞅着这一幕,嘴角一撇:“朝哪儿道谢呢?真正的大东家在这儿!”
两个伙计不怕他,望着他嘻嘻地笑,却也不作揖。在他们眼里,柳万始终只是一个只会打打闹闹的小孩子,小奶奶才是真正厉害的少夫人。
哑姑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主意,拉一把柳万的手让他正面朝着两个伙计站立。“这一趟出门,收获不小,一路上万记开了好几家,钱也没少赚。最大的收获是,这位爷的病大好了,身体也棒多了,个儿更是长高了一截子,算得上大小伙子了,那么以后所有万记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老钟叔你也记住了,等到了府里,有关万记的财务,你只和他汇报就是。大小事务都由他拿主意,他是爷们!我一个妇道人家,回去以后只想安心过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生活。”
老钟叔何等世故聪明之人,一看这架势,便明白小奶奶这是乘机要给少爷立威呢,便整理一下衣裳,恭恭敬敬朝着柳万站立,作揖,说:“少爷,以后老奴一切听从少爷使唤。”
老钟叔都这样了,两个伙计心里吃惊,但是不得不也对着柳万施礼。
柳万哪里受过这样隆重的待遇,顿时害羞,往哑姑身后躲,“臭婆娘,又打我什么坏主意?”
惹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这天路过一个小镇子,柳万远远看到镇子上家家户户冒炊烟,马上揉着肚子喊饿,哑姑看了看,“今天就早点打尖住宿吧。找个好点的食肆好好吃一顿。这几天大家太辛苦了。”
浅儿见小奶奶自从与白子琪分别之后就一直郁郁不乐,今天可算是露出笑脸来了,太难得了,便马上赞同。
几个人找了家干净店铺住下,然后准备去吃饭。
店伙计一听这几个衣着干净整洁像是富人家里出来的少爷小姐打听吃饭的去处,马上掰着指头推荐:“我们这地方啊,好吃的东西可多了!马家的粉蒸羊羔肉啊——李家铺子的狗肉包子呀——”
哑姑打断他:“哪里最热闹?就是那种三教九流的人都出没的地方。”
店伙计拿奇怪的眼神瞅这小女子:“最热闹最人多的地方?那不就是青楼吗?青楼倒是有一处,怡红楼,可那种地方妇女们是不能去的。”
柳万也着急了:“我们只对好吃的感兴趣,对女人没胃口!”
但是哑姑拉起柳万的手,“亲爱的小丈夫,走,回去捯饬捯饬,今晚为妻偏偏带你去那种地方见识见识大场面。”
身后店伙计眼珠子差点蹦出来:“这小妇人真好奇怪啊,哪有带着自家丈夫逛青楼的?”
老钟叔竟然也不阻拦,只是低声嘱咐:“那种地方人杂事多,你们多加小心。老奴就不去了,想早点歇息。我叫他俩暗中跟随吧,万一有紧急情况也好照应。”
哑姑知道这老爷子早就对自己心怀敬意,也看透了自己不是去闹玩,肯定是有大事非去不可,所以才不加阻拦,还派两个壮实伙计跟随。便给他点头:“放心,争取早回。”
进了客房,哑姑从包袱里翻出几身灰扑扑的衣衫,分明是男儿款式,“来,我们装扮装扮,男扮女装。”
柳万本来惦记好吃的,现在一听臭婆娘要男扮女装带大家去逛窑*子,顿时玩性大发,开开心心地帮着浅儿和长安装扮。
三个小女子齐刷刷打扮起来,互相看,柳万拍手:“挺像的。就是脸儿太细白了——”
哑姑出去在店后墙根下抓一把黄土,回来给三个人脸上都擦一把,“这回像了——加上灯火地里,别人肯定认不出来。”
几个人说出发就出发了。
镇子很小,但是处在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上,所以竟然像一般的小县城一样热闹繁华。
这里虽然距离灵州府已经不远,空气里也已经有了战乱的味道,但越是这样的年代,普通百姓们越是想往一种病态的繁华热闹里陷落,想在醉生梦死当中换取心灵的暂时安慰。
怡红楼很好找,出门沿着大街走了几百步,到了。
哑姑拉着柳万的手,几个人大大方方进门,果然是个热闹去处,顿时有娇艳的姑娘扑上来热情地招呼。
柳万哪见过这阵势,赶紧往哑姑身后缩,嘴里悄悄抱怨:“都是你,没事来这种地方,这些女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哑姑很镇静,把自己的手伸给一个姑娘,那姑娘就很不客气地抓住了,“几位小爷,楼上请——”
哑姑抽出手:“我们先不上楼,热闹处有座儿吗,我们坐坐,好酒好肉的尽管上——我们暂时不要姑娘,先填饱肚子再说!”
几个人被安置在一楼热闹处占据一个位置,酒水菜肴很快就上桌了。
柳万一见到美食便忘了身处哪里,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起来。
“不许喝酒——”哑姑悄悄警告:“想全身回去,不失了童男子身,你就放开喝——”吓得柳万赶紧松开手,“我吃菜还不行吗?只吃菜!”
想不到这怡红楼的饭菜倒是不错,几个人也饿了,吃得很尽兴。
只有哑姑若有所思,一边慢慢吃,一边留意身前身后四邻八座的客人们,有吃饭的,有只为喝花酒的,有划拳唱曲儿的,也有搂个姑娘卿卿我我的——至于需要私密空间的,便搂着姑娘脚步趔趄地上楼去单间了。
果然这种地方是男人的乐园——哑姑身在桌前吃饭,甚至装作喝酒,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留意着周围的人群和欢声笑语。来这里的清一色都是男子。肥的瘦的高的矮的丑的美的穷的富的——应有尽有!说笑喧闹的声浪中,透出一些时高时低的谈话,还有感慨。
“你确定白天经过的是朝廷钦差?”有人问。
哑姑装作微醉,把一盅酒高举,往嘴里缓缓倾倒,其实酒液顺着脖子滑进了衣领。她全身心捕捉着身后的对话。
“那样煊赫威严的阵势,除了朝廷所派,何人有那么大气势?而且啊,我听说是派往清州府的,这一回陛下下决心了,要满门……”后面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哑姑悄悄歪头看,说话的胖子看样子是有地位的人,正被一个粉*头搂着脖子灌酒,正说的话就被打断了。
哑姑有种想掐死那粉*头的冲动。
前面传来另外的对话,“白家这回插翅难逃,敢惹当今天子,白峰老头子也算是吃了豹子胆。”
左边的交谈竟然也和白家有关,“左相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现在右相倒下,在这关头白家还不知道收敛,岂不是自寻死路?”
右后方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显然已经醉了,声音陡然提高:“世人都说白帅倨傲,其实有谁替他设身处地想过,他这是骑虎难下,有些事身不由己罢了——”
“少年狂傲,不知世道艰难,也就只有他才敢这么公然胡说罢了——”有人感叹。
这时候哑姑听到身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尹左相亲自带队,李度念跟随,所带都是从京中大营精心挑拣的善战男儿,不要说一个年岁已高早就失去兵权的废帅,就是时光能再倒退,回到当年,兵权在握的白帅也不敢公然对抗朝廷的命令吧!”
“如今这局势,真是叫人看不明白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说白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各人都是为了维护各人的利益罢了。陛下自然要维护皇权尊严。尹左相那里嘛,袁右相是多年的老对手了,袁右相一直公然护着白老儿,现在袁右相倒下,尹左相肯定要抓住时机一举突击,乘机灭了白家。”
“难道陛下就不担心东凉的江山安危?”
“担心,怎么不担心!正是因为担心,他才要下决心抄斩白家。先清扫内患,再调动全国兵力一致抗敌。”
“依你看,难道白家真是没救了?”
“有,除非白家此刻能立下一桩奇功,功过相抵,才有望换取陛下的宽宥。”
“这时候还有什么奇功可立?除非是白峰亲自带兵去把摩罗侵略者全部消灭,但是陛下会让他重新挂帅吗?我看不可能!”
这时候左边的声音清晰起来,“听说宫里出事了?”
“皇榜贴出来了,说五皇子遭遇刺客,命在旦夕,太医院医治无效,所以向民间寻求良医。”
“皇榜贴在哪里?”
“各个州府街头,连我们镇的东路口老柳树上也贴了一张。”
“治好了赏金三千,黄灿灿的金子呐,还会被留用太医院,这下各路民间高手要挤破了头去揭榜吧,真是千古难逢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我看未必,”一个官差一样的中年人把头摇晃得拨浪鼓一样,“都贴出来一天了,还没人敢揭。这可是皇榜,岂是随便能揭的?万一治不好呢?依我们陛下的脾性,岂不是小命都可能不保?”
“究竟是什么伤势,会这样难治?”
“这个皇榜上倒是说得清楚,一把匕首,从左边刺进,插在了肋骨之间的心缝里,好像是太医都不敢拔,怕血流止不住断了皇子性命。”
说完两个人一起摇头,把酒液摇晃着灌进嘴里,“看来当皇子也未必好,挨刀子也比我们一般人挨得有意思。”
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喝酒。
前面的交谈还在继续:“会留活口吗?毕竟白家对东凉有功。会不会只拿白峰一个人问罪?毕竟白峰的儿子是世人皆知的纨绔,除了在脂粉堆里厮混,说白了是个与世无害的小角色罢了。儿子不行,孙子自然也是软蛋。陛下会不会念着旧情,留下一点血脉?”
“听当下这风声,估计不会,绝对是斩草除根。只能说白峰不幸,遇上的不是一般君主,而是……喜怒无常的正禧啊——”
有人轻笑:“我要是白峰,这会儿肯定把儿子孙子们全部藏起来,叫钦差一个都找不到。”
有人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能藏哪儿去?到时候全国逮捕令一下,赏金只要给的高,老百姓们谁不眼红,那时候你就是钻进老鼠窟窿,也给你揪出来交上去换了赏钱。”
哑姑忽然站起来,拉住柳万的手,柳万吃惊,“这一桌子好菜才吃了不多,你要干什么?”
哑姑抓一把油果子塞进柳万怀里,扯着他噔噔噔就走。
气得柳万直翻白眼,“臭婆娘,死婆娘,败家娘们,这一桌花不少银子呢,说扔就这么扔了啊——”
他们没吃好,不远处两个伙计装扮的青*楼恩*客也刚刚点好一桌菜也才吃了三五口,留意到这边走人,也只能丢下跟上走。
出了怡红楼的门,柳万在夜色里打哈欠,“既然不叫人好好吃,那回去睡觉算了——”
但是哑姑拉住一个摆夜摊的老汉问:“东路口,老柳树,在哪里?”
老汉疑惑,大半夜的,还有人去揭皇榜吗?白天他就亲眼看到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到老柳树下,现在的人,真是想发财做官都想疯了——抬手往东边一指。
哑姑也不解释,拉上几个同伴直奔东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