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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前我有两个设想,一是奉灵,二是祭灵。
奉灵我曾想从卿萝和秋鹤长老处寻到帮助,但现在成不了了。
而祭灵,行言子的祭灵阵,那个方法我不懂,所需的珍稀材料更不是我能弄到手的,所以我只能来这里寻一个最极端的方法。
人间得道不易,一旦得道,名望便近乎一步登天,他们有了长生,有了强大修为,不易生病,不易受挫,更不易罹难。
但到底旦夕祸福,不易并非绝不,如纯宗道人,如湖光老头,如拂云宗主和在阳长老他们。
那些大家若不幸离世,即便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他们也会有最好的葬礼和祭阵。
这些祭阵不说亘古不亡,存个百年千年却足矣。
我不懂祭灵,但我通祭鬼术。
说是祭鬼,其实为炼鬼。
夺魂之魄,掠魄之魂。
眼下祭阵加炼鬼,既借阵术奉我生灵,又以夺魄剥我身躯,很极端,却是我最后的方法了。
“这里葬着谁?”我问道。
女长老沉默一瞬,摇头:“不知道。”
“大概多少人?”
她微举起手中小珠,左手结印,借着珠光朝远方山壁下的高大石碑打去一团光阵。
光阵撞在石碑上,炸开绿色芒光,照出了碑上拓字。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她数了一遍,道:“八十三人。”
“有点少啊。”我低声道。
她回头望我,眉梢有些不解的微扬起来。
我抱着七星盅朝石碑的方向走去数步,双膝跪下,放下七星盅后郑重端礼,跪拜磕首。
她顿了下,随我一起来,也跪了下去。
雪粒子渐渐飘来,西北而来的冰风很快扫卷而过。
我叩首抬身,望着那块石碑。
不知道葬的是谁,不知因何而死,也明白如这些高人的身份,一旦出事,极有可能便是魂飞魄散。
但仍希望,仍希望这冥冥之中,有人能助我帮我,圆我死前一个夙愿。
尽管身为巫师,知道这很荒诞。
我站起身,看向跟在我们身后的大鸟:“它能借我一用吗?”
这次她没有多问什么,点了下头:“好。”
她冲大鸟示意,大鸟飞来,她抬手抚了抚大鸟脖子,低声道了几句,大鸟侧身低伏在了我旁边。
我走过去,同长老一样抬手抚着它的脖子:“要辛苦你了。”
它微点头。
我有些费力的爬上它的背,侧身坐着,伸手指向西边:“去那。”
它起身飞去,快近后我道:“二十丈外停下,不要落地。”
它很听话的照做,停在了空中。
我抱着鸟身,垂眸而观。
广场地形,方圆,祭阵高台,祭品,最后终于找到了暗藏的祭阵阵引。
整个祭阵宽十三丈有余,不在我认知的那些阵法里,但是手法不觉得陌生,阵眼阵引与我熟知的溯阳行和行端庄阵相似。
望了一阵,我让大鸟回去,长老上前:“杨少夫人。”
我看向我们过来的石桥,雪粒子变作风雪,吹得漫漫,两旁旗幡飘摇,别具幽魅。
我伸手指道:“长老能不能将那边凿开。”
她顺着我的手指望去:“哪里?”
我道:“那一排白石,一整排。”
她皱了下眉:“这与毁陵有何差异?你要做什么?”
我正欲开口,有所感的看向天幕,心口一紧:“没时间了长老。”
几个庞大黑影从高崖跃下,身形隐匿黑暗,又时而被火光点亮。
我视线模糊,认不太清,但身旁长老却明显惊慌:“狼兵!”
“长老。”我急道,“快凿吧!”
“可是……”
“凿开之后你就知道了,快点吧!”
她顿了下,抬手凝出长剑,剑招如电,蕴光而绕。
她飞身而起,冲向那些石桥,几团烈阵砸地,掀起了地上大石,一块块朝河道方向撞去,飞沙走石。
水面激起高浪,水花四溅,她旋身回来,收剑而立:“好了。”
我令大鸟飞去,刺鼻激味迎面扑来。
一条长渠沿着河道边沿出现,渠中黑水因方才激荡而翻腾着,散着浓浓臭味。
长渠两旁大石被生生撕裂,像是完整皮肤上多了一道长满脓疮的口子。
“这些是什么?”女长老有些震惊的问道。
“土油浆,防止另一边那片坟场生出什么鬼魄妖邪,打扰了这边的神圣清净。”顿了顿,我又道,“他们真可怜。”
女长老抬眉望去,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抬手抚着大鸟,低声道:“鸟儿,能帮我一件事吗?”
它没有出声,凌于空中,一直轻拍着翅膀。
“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保护好我的身子,若我还活着,你带我的身子回到今日接我的雪山。若我死了,你带我的尸身去找秋鹤长老,让她用炽念八变将我拍碎,把我的血肉洒在他们想要封印化劫的地方,拜托了。”
它依然未出声,毫无反应。
我抬头看向那些落在附近山峦,开始疯狂寻找着我们的狼兵。
没时间了。
我敛眸,回头看向广场上的祭阵。
右臂朝河道伸去,轻叩无名指,以朱花之印在潭水上汲灵。
最后一次了,能拼便拼个尽兴吧。
灵息不强,在我指尖缓缓凝聚,滚成一团。
我低吟天岁尽,手中灵息渐聚渐多,我双手结印,将所有灵气朝广场上的祭阵冲去。
一圈圆环以高台为轴,朝四面散开,在地上凝定为一盘长祭光阵,阵上紫烟缥缈,如烟云水汽。
长老这时怒斥一声,出剑朝我右方飞去。
随即空中响起粗哑低啸,由远及近,浑厚的如闷雷轰湖。
眼角余光瞥到远空冲来的战狼黑影,我敛眉,手里的灵线紧紧缠住,不敢松懈。
灵气环聚漂浮,迟迟未能附定,我将周身真气再聚一起,咬牙又冲了一次。
大鸟蓦然飞起,朝南边倾侧斜飞。
一只战狼扑过我们方才停留的半空,着落在地后迅猛回首,凶神恶煞的望来。
我飞快收回视线,不敢再分心,全神贯注的望着祭阵。
大鸟重又飞起,避开了两只战狼的同时攻击。
一只战狼扑空后,仰首发出长啸,引来越来越多的同伴。
长老纵身飞来,帮助我们击退战狼。
我努力在大鸟身上稳住身子,它绕着高台四面闪避那些战狼,我的双耳只余簌簌而过的风雪声,眼睛亦花的快要分辨不清方向。
祭阵上的灵息始终没有变化,如不死不活的潭水,我气恼收手,主动弃了灵线。
阵上好不容易凝出来的芒光正逐渐散去。
我结出朱花之印,用尽所有力气去汲取灵息,而后像蓄力一击一般,咬牙将灵气朝祭阵冲了回去。
长光刺目,阵上沉浮的灵息终于归为安宁,附定在祭阵之上,随着阵中细纹流淌,颜彩渐亮,清紫近蓝。
我擦掉鼻子和嘴巴涌出的血水,支在鸟背上撑起身子。
本就不是多难的祭阵,如今连弄个祭阵都这么费力了。
我回身看向长渠里的土油浆,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倾我一生,仅此一搏。
大鸟还在躲避那些战狼,我又擦了下鼻血,朝长老望去。
“长老!”我叫道。
她劈断一只战狼,回头望来:“杨夫人,你!”
“把那些土油浆拨到阵法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
她又提剑挥开战狼,叫道:“好!”
她执剑旋身,长光一挥,贴着地面劈去。
渠中土油浆刹那激起数丈,她凝息将它们以困阵聚作一汩,如一条黑龙般朝祭阵冲来。
油浆撞上祭阵,浇起更刺鼻的冲天恶臭和滚烫热气。
“鸟儿,”我道,“拜托了。”
它仍没有反应。
我没再多说,松开它后纵身跃了下去。
若它不帮,遗憾么?
遗憾吧。
但此生遗憾的事还少么?
算得了什么。
身子重重跌进了土油浆里,尖锐剧痛随着阵中灵息朝我皮肤钻入,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毒虫疯狂咬着我,又痛又痒又辣。
耳旁这时传来怒喝,我抹掉脸上污渍回头,数只战狼随着我跃入了阵中,被阵法给痛的暴跳。
我撑着身子爬起,往祭阵灵息最强的高台跑去,它们忍痛追来。
黑烟缭绕里视线着实太差,我磕磕绊绊跑上高台,一只战狼忽从右前方扑来。
我没有躲闪,全力冲向高台,心中飞快吟念流月炼鬼诀。
高台芒光骤盛,我跨上数十高阶,一头冲了进去。
双目睁眼如盲,漫天漫地皆是炙热滚烫的白光,我摔趴在地,身子像要被撕碎一般,四肢百骸都如针刺。
手指嵌入了石缝,几乎要抓断石头,我努力忍着周身痛意,反复念着流月炼鬼诀。
“丧弧暂栖,潜舍倒逆,行洄长方,脱魄离魂。召月回云,引司赴火,薄骨尝血,蹈阵残戾。去之者之,留之则之,离之舍之,两相天地。”
仿若置身水深火热,剧痛越来越剧烈,我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开始抽搐。
我痛出眼泪,始终念着炼鬼诀。
那只追着我入了阵光的战狼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渐渐力殆。
我还在挣扎,要么被活活痛死,要么就让我置死地而后生!
痛意如翻滚的雪球,逐渐变大,光阵也盛到极致,那些战狼却不知死活的不断涌来。
腿不知道被谁咬住,费力的想将我往外边拖去,但我受着什么样的疼痛,它们便也一样,甚至可能更烈,毕竟这是土油浆。
我死死抓着石缝,凝神屏息,念咒速度越发加快。
宛似一团火花在我身子里砰然爆开一般,我再难抑制痛意,仰首痛叫出声,一股巨大的灵气自我四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