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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完傅冰燕,我心情大好,买了一包玉珄糖犒赏自己,脚步轻盈的往回家方向走去。
月色银白,乌云轻晃,晚风吹来扣着丝丝凉意。长街灯火燎亮,我一路走马观花,沿街的烤肉摊香气四溢,闻得我口水馋涎。可惜兜里没几个铜板了,下个月的房租还悬着呢。
我强压下馋虫,加快脚步,走到落雨街口的小道场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什么,想了半天才发现,我好像应该去看下镯雀的。他们的婚礼很奇怪,连新人拜堂的环节都没有,会不会是镯雀又犯了痛?
我转身折返,这时一阵婉转悠扬的笛音传来,清亮缥缈,音律柔缓平和,调子起伏不大,平如镜,淡如水,悠闲的好似牧童放牛时闲心吹奏,随意为之。
我停下了脚步,呆立原地。这么简单,甚至有些欢快的调子,我听着却有一股莫名的哀伤。笛音里似夹着一缕浅浅的叹息,我想伸手去捉却碰触不到。
我怅然的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师父第一次离开我,下山远行时的心情。那时我才十岁,痴傻懵懂,他花了许多时间开窍我的心智,我极其依赖他,几乎寸步不离。那天清晨我睡晚了,跑下山后他的船已经远远的漂走。我临岸而立,傻傻的望着远去的孤帆,直到它消失在碧空尽头,徒留下一江细水清痕,和两岸高啼的猿声。
当时我很害怕,怕他遗弃了我再也不会回来,我便一直站在岸边等他。从清晨站到了深夜,直到师公派杨修夷来接我回去。
这笛音让我无端的伤春悲秋,愁意满怀。能把平淡的调子吹得让人思绪繁杂,这横笛在手的人是谁。我不知不觉循着笛音走去,它像是渗透了夜色,无所不在,覆盖于柳宣城上,如冥夜的长歌。
我在一处破败的庭院前停下,笛音骤停,和雅清淡的声音响起:“谁?”
这声音让我回过了心神,我心下一愣,推开半掩的木门:“是我。”
穆向才站在庭院中,没有穿红着彩,仍是一身玉立的银装白衫,月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了颀长清瘦的身影,似山中幽竹般傲然挺拔。
他微微皱眉看我,手中玉笛潇洒的斗转,划过一轮碧影,被他斜握在身后,负手对我颔首:“田姑娘。”
我随意摆手:“少来,我们认识不长,仇怨却有一堆,这套虚情假礼哪还用得着。”
他淡淡一笑:“姑娘性情果真豁然,你如何寻到这儿?”
我指了指他的长笛:“原来是你吹的,难怪了。”
我在庭院里扫了一圈,一栋三连小屋,一棵海棠树,一张小木桌,四张小板凳,木桌上有几坛酒,我径直走了过去,坐下说道:“我也算救过你一命,喝你几坛酒你不会小气吧?”
“自然不会。”他在我对面入座,抱起一坛道:“能有人陪我浮一大白,高兴还来不及。”
我抱起酒坛灌了一口,味道很辛辣,我吐了吐舌头:“好烈的酒!”
“你那坛是七步醉,这是梨花酒,你喝这个吧。”
我摇了摇头,抱紧了七步醉:“烈是烈了点,但是味道不错。”
“姑娘不怕醉?”
“我这身体醉不了。”我又喝了一口,呛得喉间发疼,我揭开小纸包拿出一颗玉珄糖塞进嘴里,看向穆向才:“你要不要?”
“多谢,不必了。”
我收起糖包,四下环顾:“这里不会是曲婧儿的家吧?”
“嗯。”
“一株杂草都没有,看来你常常派人来打理。”
“都是我自己打理的。”
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曲婧儿,爱上镯雀了呢。”
他笑了笑,继续喝酒。
我想起了刚才的笛音,小心的问:“你很不舍吧?”
他神情略微一黯,没有说话。
我说:“我师父早年离开时,我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他的船却什么都做不了,又无奈又难受,被人抛弃的感觉很糟糕。你也是这种心情吧?”我忽然好奇起那个问题:“对了,要是曲婧儿和镯雀一起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
“我不会水。”
“那她们要同时掉悬崖下,你刚好可以拉住一个人,你拉谁?”
他一笑:“自然是婧儿,镯雀摔不死。”
“那……”
穆向才无奈打断我:“其实你无非是想问我,更爱谁吧?”
我急忙点头。
他淡淡笑道:“深究这个有何意义?”
我本想说,更爱谁就跟谁在一起,但转眼又咽下了这句话。镯雀那样的牺牲,穆向才如何放得下。
他举起酒坛,颇为豪气:“以前多次害姑娘是我不对,先罚上一坛,姑娘还想罚我些什么但说无妨!”说完他咕噜咕噜猛灌了半坛。
我跟着虎饮一口,抹了抹嘴巴:“罚你把陈素颜给抢回去做老婆!”
他染了些醉意,哈哈大笑:“那于我而言并非是罚。”
“那罚你把镯雀给休了。”
他摇头:“这个做不到,换一个。”
“罚你上吊自杀。”
“哈哈!好!”他极为干脆的应道,望向院中的海棠树,“就这棵如何?待明日寻得绳子我便死个一了百了。”
我望向那棵海棠树,在月下别样的妖娆。
海棠花是最为复杂的花朵,她既媚又纯,两种截然的气质被她表现的那么透彻干净,并不杂糅。梅借风流柳借轻,自古便常被用来比喻女子的风情。
如今这棵海棠树花开似锦,一身繁贵却又幽姿娴静,清韵出尘,带着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就想起了陈素颜。她也如这海棠一般,集清傲高远与顽皮千金于一身,一点都不矛盾。
我抱着酒坛摇头:“算了,虽然我很讨厌你,可是你长得好看,一表人才,吊死鬼是爆眼长舌的,丑死了。”
我又想了半天,实在没什么好罚他的。他说:“在下买套宅子送给姑娘做赔罪如何?”
这个诱惑确实很大,尤其是我现在正处于穷困潦倒的时期,简直久旱逢甘霖。可是我不能接受,师父说钱财之类的东西受之不得,不然极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以后行事接物之时,会不由自主的低眉三分。
我说:“不用了,既然没什么好罚,便不罚了,喝酒!”
“好!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可以来罚我,这是我穆向才欠你的!”
夜色浓郁,淡月斜照,海棠花香幽幽的扑鼻而来。穆向才喝醉了,趴在我对面,黑发从他肩上滑落,像上好的软玉,泛着乌亮莹光。夜风急来,将他的头发吹起,扬到了另外一边,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后颈,白皙的皮肤上突兀的有三道极长的血痕,似是刚划上去不久,连痂都未结。
“你是谁?”
一声男音自身后响起,我回头,是穆向才的亲随郑伦。那日我让春曼用九星结将他们困在了后院的九星谂阵中,虽不会丧命,却会大伤元气。如今看他的模样,应是恢复得不错。
我咧嘴笑笑:“路过讨酒喝的。”
他古怪的盯着我看,随后去推穆向才:“少爷?”
穆向才并未睡着,沉声道:“何事?”
“夫人哭了很久,你不回去么?今日毕竟是你们的大喜之日。”
穆向才抬起头,黑眸有些混沌,虚望着酒坛,久到我以为他变成了石头时,他摇头:“不了。”
“少爷,夫人已经知错了。方才我来时她旧疾复发差点又痛昏了过去,若你再不去,她……”
这似乎是穆向才的死穴,他又静坐了一会儿,随后神情疲累的推开空酒坛起身:“我一个人回去即可,你把田小姐送回去,夜深了,她姑娘家多有不便。”
“是。”郑伦回头冲我作辑:“田小姐家住何处?请。”
“没事,就在金秋长街,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他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的锁在我的脸上,半响问我:“金秋长街,你是田掌柜?”
“嗯。”
他眸光一凛,神色怪异,我不解的看着他,他忽而咧嘴一笑:“这边石屋矮群,巷口僻静幽暗,还是我送你吧,请。”
他着实有些古怪,我用神思细细的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很正常,没有半点妖气。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迷路,我真不想让他送我。
出了院门,穆向才朝另一边走去,我跟在郑伦身后,这里黑灯瞎火,寂静无声,只有寒鸦扑着翅膀呱呱的掠过,真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郑伦脚步越走越快,我这身衣服很难跟上,忍不住叫道:“你慢点呀!”
他没理我,仍是疾步快走。我觉察到不对劲,渐渐停下脚步,就在这时,“锃”的清脆鸣声一响,银光急闪,郑伦手中长剑出鞘,转身冲我胸口刺来。
我仓促后退,长剑一偏,刺入了我的右肩,我应激性的抬腿朝他胯间踹去,他反应极快,拔出长剑两个后空翻躲了过去。
我厉喝:“你干什么!”
“你把我的女人害的死无全尸,我要替她报仇!”
粗腰女人!?我急忙解释:“不是我!我没……”
他粗暴的打断我,再度猛刺一剑:“我今天就把你你剁成肉泥!”
肉泥?这就玩大了。我急急调动冰蓝珏,却只冻住了他的一只脚,他被一绊,整个人摔了过来,撞在了我身旁的矮墙上。
我冲过去想夺下他的剑,他手肘一抬,给了我脸门一下,我跌撞在地,鼻子辛辣的疼。
他爬起身,举剑朝我走来。
他的额头被磕破了,血水蜿蜒淌下,显得目光十分狰狞,他看向我胸前的伤口,冷冷说道:“夫人说的没错,你真是妖女!”
“镯雀说我妖女?”
“你帮陈素颜勾引我家少爷,迷了他的心窍,连新婚之夜都跑出来与你喝酒,我郑伦绝对不允许你这妖女再留人世!既然你的伤口会痊愈,我割下你的脑袋又当如何!”
他一个陡步上前,扬手急转长剑,猛的冲我脖子横来,我将玉珄糖扔了过去:“暗器!”转身往后跑。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香气从天而降,蓦地将我包围,耳边风声急啸,剑刃断裂声清脆传来,我急忙大喊:“不要杀他!”
杨修夷面色森寒,潦黑如墨的双眸盛满怒意,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捏着数截断刃,长臂一挥,断刃如箭矢般疾飞出去,贴着郑伦的左右太阳穴擦过,飞入了他身后的黑暗长巷里。
郑伦脸孔苍白,失了血色,我道:“你快走啊!”
他胆怯的看向杨修夷,脚步试探性的微微后移,见杨修夷没有反应,转身踏着墙垛跃起,消失在了夜幕里。
杨修夷语声冰冷:“为什么放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
我摇头:“还有别的原因……我想让他做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