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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作呕的味道飘在空气中, 久久不散。
崔颂胃中一片翻滚, 勉强唤回有些凝滞的思维。
哪怕他提前做了心理建设, 眼前的场景仍带给他极大的冲击。
那是比刺客死状的凄惨、饿殍遍野的悲凉更加让人不适的恶心与惊怵,像是恶魔的钩子一般扯着他的注意,使他无法挪开视线。
直到眼前一袭儒衫遮去所有画面, 他才猛地回神, 大口地喘息几秒,勉强压下涌上喉咙口的恶心感。
原来是落后一步的钟繇见情况不对, 忙几步上前, 挡在他的前面。
“这是……”崔颂艰难地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竟已口干舌燥。
而刚才的一幕,仍在他的脑中不断回放。
大鼎, 油锅,奇怪的铁具, 被吊在架子上浑身是血、肉眼可见少了几个部位的人……还有这混合着血腥与焦臭的怪味,如若濒死挣扎的呻/吟——这是酷刑!在现代人看来违背人伦,绝对无法接受的残忍行径!
崔颂退后半步, 抑制住混乱的情绪,蓦地看向荀攸。
荀攸所在的牢房, 恰好面向这场酷刑, 避无可避。
钟繇见此, 叹了一声,低声解释道:“公达(荀攸)与伯求(何颙)等人密谋诛杀董卓,未料中途消息走漏, 被董卓部将抓入大牢……由于证据不足,又有其他士人在外周旋,董卓虽给公达、伯求定罪,却不敢处置,只下令将其他‘谋逆者’带到此地,当着他们的面处以酷刑,妄图借此让他们认罪……伯求(何颙)经受不住,于牢中忧惧自杀……惟有公达(荀攸),在此独坐了月余。”钟繇的那声叹息,此时听来更像是对荀攸的钦佩。
崔颂终于从那早已模糊的记忆中,捕捉到一些历史的痕迹。
史书中似乎确实曾将荀攸和另一人做过比较,另一人忧惧自杀,而荀攸神态自若……如果史书记载的便是这件事,荀攸又如何能不“神态自若”呢?
董卓大费周章地在狱中表演炮烙大刑,为的就是让他露出破绽。一旦荀攸表现出丝毫异样,等待他的便是一杯鸩酒、一座青坟。
崔颂难以想象,在这样形同地狱的幽暗监狱里“神态自若”地生活上一个月是怎样的感觉。更遑论唯一的同伴还在他的面前忧惧自尽,荀攸当时,是如何保持住那份冷静的呢?
崔颂的目光与荀攸相对,那双眼睛一如以往,沉稳平和,可崔颂分明感受到——其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发生了质的变化。
就好像……荀攸,已经不再是他所知的那个荀攸。
“攸乃阶下囚,崔弟不计较自身安危,前来探视,此攸之幸也。”荀攸言语温绎,语气间却带着疏远之意,“然则此地污秽,崔弟还是莫要久留,早些离去为妙。”
他又看向钟繇,“元常兄的好意,攸感激不尽。这背德丧伦的酷刑,攸这一月来已是习以为常,元常兄无需担心……”
崔颂明白荀攸不想让他和钟繇被牵扯进来,一句“习以为常”不过是为了宽慰他们——精神上的凌迟,比肉体折磨还要难熬。身体上的疼痛总有麻木的时候,心灵的创口,只会越来越深,直到有朝一日彻底崩溃,再也无法复原。
至少,将心比心,这种精神上的酷刑他一刻都不想忍受,更不可能以平常心对待。
这一瞬间,崔颂对董卓的恶感达到了顶峰。
过去阅读史书的时候,他虽觉得董卓的部分行迹过于凶残,对董卓本人的功过尚能客观评价;如今亲眼见到董卓治下黎民的惨状,亲眼见到董卓的恶行,亲眼见到自己的故友遭受这种折磨,所谓的“辩证性评价”全是狗屁。
他不再是历史长河外的局外人,他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时代——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传记就能简单代表的历史人物,而是鲜活的、被人性左右的个体。
曾经的他想独善其身……活在这兵戈扰攘的乱世,谁又能真正地独善其身呢?
“若是董卓暴毙……”崔颂听到自己的口中吐出魔咒般的字节,惊得钟繇立即扭头看他,荀攸亦神色微变,眼含讶异。
唯独崔颂最为平静,仿佛他刚才并未说过那些话,掸袖与荀攸道别。
“公达且好好休息,颂过几日再来拜访。”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身后传来荀攸略带急切的制止:“崔弟切勿冲动行事……”
声音渐渐消失在后方,又有杂乱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崔家郎君且慢……”及至长安狱大门,钟繇追上他的步伐,压低声音道,“崔家郎君,你……”
“钟书郎安心,颂心中有数。”崔颂急欲离开,忽而想起郭嘉所给的简书,便从袖囊中取出那装有简书的木盒,交与钟繇,“此乃友人郭奉孝所书,现交托于君。”
听到郭嘉的名字,钟繇微怔,连忙接过木椟,取出简书。
阅读完郭嘉的书信,钟繇再看崔颂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惊异,他拢了拢一小撮胡子,沉吟片刻,徐徐地道:“既然崔家郎君胸有沟壑,繇就不多问了。不知可有什么地方是繇能帮得上忙的?”
崔颂说了一番谦辞,向钟繇要了一张长安城的堪舆图,并问了王允的府邸。
是的,就是传说中那位用貂蝉美人计联合吕布杀董卓的王允。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一时冲动,想马上冲过去把董卓干翻,或者冲到王允家毛遂自荐,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拿到他想要的信息后,他来到王允府邸附近,没有进去拜访,而是装作无意经过的路人,在附近地带徘徊。
这一看似无意义的行为,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件怪事。
昨日冒着大雨闯进驿站的游侠莽汉,与另一个在洛阳文会上做和事佬的叫江遵的士子,竟然也在王允的宅邸附近出没。
自然不可能这么巧,大家都是恰好路过王允的家……崔颂仗着身手利落,远远缀在二人后头,直至二人一前一后地入了王允府。
崔颂想了想,不再靠近王允的府邸,转而往回走。
等到崔颂回到驿舍,刚进院门,就见甘姬笼着手,好似有些焦虑地站在台阶前。
见他归来,甘姬神色略缓,眉目间仍是忧心忡忡。
不等崔颂询问,甘姬主动伏首向前:“公子……”
崔颂摆手示意免礼:“发生了何事?”
甘姬朝后方偷觑了两眼,确定四周无人,掩袖与崔颂耳语:“方才,戏先生问了妾几个问题……妾心中难安,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必须报与公子知晓,再由公子定夺……”
一听到和戏志才有关,崔颂直觉不妙,他努力集中精神,尽量平静地道:“志才与你说了什么?”
“戏先生问……”甘姬垂下眼睑,“公子是否于几月前伤着了头……”
……问他有没有伤到头?果然,戏志才对他的怀疑,已经上升到他有没有摔坏脑子的程度了吗?
崔颂自嘲地揶揄了一句,本想挥退甘姬步上台阶,忽的,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让他抬了一半的手生生止住。
“你刚刚说,志才问的是……几个月前?”
如果戏志才单纯因为他和原主不同,觉得他像是摔坏了脑子一样变了个人,为什么会问“几个月前”这么一个确切的时间?
要知道戏志才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崔颂”,而他是一年前和原主互换了身体,也是那时候给戏志才寄的信,就算戏志才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也该从一年前开始问起……为什么偏偏是几个月前?
……等等,几个月前,他还真“摔过脑子”。
崔颂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离开洛阳,和荀彧的车队分离没多久,就遇上了刺客。而后他从马上摔下,恰好磕破了额头。
那时他灵感一现,当着甘姬的面本想假装失忆,最终还是放弃了。
崔颂细细打量甘姬,见她欲言又止,便安抚道:“但说无妨。”
“妾身不知道戏先生为什么这么问,不敢多说,却也不敢说谎,只得将当日的情形一笔带过……”甘姬犹豫再三,似是十分艰难地做了决定,“后来妾身想起……早晨乔姬带着药草回来之时,妾身曾见一人隐在帘后,或许那人便是戏先生……”
明面上甘姬是在提醒他:或许是戏志才撞见了带草药回来的乔姬,这才发现了端倪。
然而崔颂从这这段话中,读出了更多的内容。
如果那人真的是戏志才,他起疑后必会先去询问带回草药的乔姬。而不管是崔颂受伤,还是精准的受伤时间,都不可能是戏志才自己猜出来的。如果甘姬所言无误,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告诉戏志才这些的,都是乔姬。
想到这,本就对乔姬疑心重重的崔颂,对她的警惕达到了顶峰。
冒着宵禁采药的行为,也愈加像是藏着阴谋。
不过,这件事对崔颂而言也不算完全没有好处。
戏志才既然知道他在几个月前伤了脑袋,那么,他只需顺水推舟,把不同于原主的生涩推锅给“伤了脑袋”就好。
毕竟是严重的头伤,有什么后遗症都是可能的。
想到这,崔颂安了心,心想大不了借着撞了头的理由赖皮到底,兀自回了房间。
推开房门,正见一人坐在榻上。
“志才兄……”崔颂还未找到话题,就见戏志才仿佛十分痛心地凝视着他,眸光深深。
“崔弟……可愿信任于我?”
崔颂:……?
作者有话要说:插旗一时爽,卡文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