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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大道是京城之中最繁华的一条大街,它始于外城南边的永定门,终于地安门以北的钟鼓楼,除巍峨的皇家宫阙之外,整个城中最宏伟华丽的健筑或是最风雅的场所尽皆在此条街上。
这条街上几乎每日都是人声鼎沸,车马如龙,随时可见骑着高头骏马闲逛或是驾着羊车游玩的富家公子们,他们或去京城最负盛名的名士馆,又或去最奢华富丽的万花楼中一掷千金,更或是去富林玉春堂金沟赌射赛马争名——那是一个极大的跑马场,据说马场上用铜币洒满跑道,所以时人称之为金沟。
韩凌和杨氏今天乘了一辆双辕青蓬马车出门,虽然定安大街并非唯一一条出城的街道,但是韩凌依然选了走这条最引人注目的繁华大街。
敌在暗处,我在明。
她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明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是真的遇刺也好比前一世无声无息的消失要强,前一世母亲死后,几乎无人知晓广宁伯府中还有一个九小姐。
不过,那也是最坏的结果,但愿这一世她可以逆转命运。
不,是一定,她一定要和母亲杨氏一起活着到达凤阳府!
她可以做到的!
“阿九,你又给徐世子送了什么?”马车辘辘而行,杨氏见韩凌一副出神的样子,又想起适才兰亭冰湖畔,那个送了她一只红匣子的蓝衣红氅的阳光少年。
他送韩凌木匣子,韩凌也送了他一样东西。杨氏不知道那是什么?
韩凌尽量平复不安的心神,望着杨氏一笑:“是一个药方,徐世子身体不适,有顽疾,阿九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记着一种药方,可以去百病,所以记了下来,希望能对他有用!”
“那个药方上所记载的药材就是你要找的那三种吗?”杨氏没有去怀疑女儿何时看过这样的书,也没有去多想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阿九是她的女儿,她不应该怀疑自己的女儿。
就当是她在梦中得了神灵相助吧!据说嵇叔夜创广陵散也是因夜宿月华亭,抚琴以感化神灵,梦中得了神灵点化,才有了创造这首旷世名曲的灵感!
阿九是不一样了,但不管她怎么变化,都是自己的女儿。
韩凌点头:“是,那三味药材很难找,阿九一时也找不到,所以不如给他药方,也许凭他自己的能力人脉可以找到!”
“那昨天,你让娘亲送给你清落姑姑的锦囊里又是什么?”杨氏见女儿已能坦诚的回答她的问题,又接着问。
韩凌想了想,答:“清落姑姑是一个性子太柔弱的人,如果不懂得宫中生活的技能,恐怕她活不过半年时间,我在锦囊中给了她一些学习技能保全自身的法子。”
“娘亲可知南朝后主陈叔宝,他有一位极得宠的贵妃名张丽华,那个张丽华有一项技能……”
韩凌说到这里,杨氏讶然的接道:“你是说魇魅之术?”
韩凌点头:“是,今上信方士,若是清落姑姑会魇魅之术,料事如神,通达天意,那么她不只是能得到皇上的宠幸,而且更会得到其尊敬!娘亲也知,后宫中的女人单靠美色是不行的,清落姑姑要想在那个地方活下来,就必须有过人之处,而且是直抓皇上弱点的过人之处!”
“皇上的这个弱点,就是信方士,能知过去晓未来的方士!这个弱点就是救我们杨家的唯一生机。”
“可是你清落姑姑方才入宫,皇上怎可能信她?”杨氏目光中露出质疑。
韩灵笑道:“这个娘亲不用担心,皇上能下旨封清落姑姑为贵妃,而且这么急召她入宫,必是已然信了她一大半,这之前,父亲已经做足了准备的!”
“那这种魇魅之术灵验么?”杨氏又担忧的问,“阿九你又怎会知魇魅之术?”
怎知魇魅之术?韩凌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前世她也是深受其害啊!那个她信了一辈子最后夺了她夫君的女人焦婉婷便是会这种魇魅之术!
大概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焦婉婷亦将易容与魇魅之术都教给了她,虽然很有可能她也不过是施舍一般的教给了她一点皮毛而已,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足够用已!
毕竟,她也是知晓未来的!
“娘亲,这个也不难的,民间有一种杂技演术,就跟玩魔术一样,只要会使障碍法,掩人耳目,也是可以骗过一些人的,就比如说,在宣纸做成的信封中放一封信,让你猜这信中写了什么,只要你用手沾上一点油,在宣纸上抹过,那字便可显现,大约就可知了。”
韩凌说到这里,看着杨氏吃惊的表情,狡黠的一笑:“阿九也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杨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马车里一时寂静无声,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嚣锣鼓声传来!
韩凌打开了一侧的车帘,仰首一望,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一座两层三丈高的白玉楼,楼前的牌匾写着“樱士馆”三个鎏金大字,两侧还有对联——
仲夏之雪,云上之光。
簌簌飘零,积于北窗。
切,什么樱士馆,附庸风雅哗众取宠罢了!
韩凌放下了车帘,马车继续沿途前进,只不过,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拥挤了街道,寸步难行。
而就在韩凌走在定安街道上从樱士馆的门前经过时,徐舒玄来到了樱士馆。
樱士馆因馆中培植一种极名贵的樱花而出名,这种樱花如同仲夏之雪,只开二个时辰便会凋谢!
所以好风雅的名士们在一品这种奇异樱花之后,就在那门前题了那四句词。
此花就取名为“仲夏之雪”,却很离奇的开在寒冬之季。
徐舒玄应邀来到了面朝街道的一间雅间包厢,那间包厢之门正对楼中别院,那些正开得如千层堆雪云上浮光的樱花林。
陪徐舒玄来的依然是南楚,但是南楚将他送到包厢后,便自觉的离开了这里,孤身站在廊间等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廊门大开,便已闻得言藩的一句吟唱入耳传来。
徐舒玄进入包厢,就见言藩穿着一身绣龙文的华丽锦袍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他也在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摆了个炭炉,炉上架着一只紫砂壶,壶中沸水汩汩,热气腾腾。
雾气缭缭,炭火熔融,整个包厢之中也似暖泉流淌,令人十分惬意。
“每次到魏国公府,舒玄都会亲自为我烹茶,东楼的茶艺不如舒玄,但亦想聊表心意。”
言藩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已示意身旁的小厮关好了门,并将徐舒玄推到了桌前。接着,他又命令一小厮抱了一只精美的青瓷坛过来,只见那小厮将泥封一揭开,顿时有馥郁清香充满整个包厢。
“秋藏冬发,春酝夏成,云沸潮涌,素蚁浮萍,尔乃王孙公子,游侠翱翔,将承欢以接意,会陵云之朱堂。”言藩吟吟唱作了一番,一边倒酒,一边抬起眼来对徐舒玄一笑,“陈思王的酒赋中所说的绿蚁酒便是这个了!”
那只眼睛分外明亮,却如毒蛇一般直探人内心。
若非徐舒玄有足够的胆识和定力,也许都会被他这一瞥吓破魂胆。
徐舒玄亦笑着接道:“谢灵运说过: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健独占八斗,东楼以绿蚁酒相邀,其盛情难却,实令舒玄受之有愧!”
“君候多壮思,文雅纵横飞,舒玄之才可比当年的陈思王,当受得起!”言藩说到这里时,已一手端着一只酒盅向徐舒玄这边走了过来,他将其中一只酒盅递到了徐舒玄手上,忽然沉下声音问道,“舒玄,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有多少,我现在还能信得过你吗?”
徐舒玄接过酒盅,手轻轻一顿,眸中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原来东楼是想考验我们之间的情谊?”说罢,他毫不犹豫的将满盅的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洁白如玉的脖子淌了下来,打湿了如雪的狐裘绒襟,他长睫如扇,鼻若悬胆,就是如桃的唇瓣也似染了胭脂一般。
双腮飞上一片嫣红,他再将空了酒盅放在了桌上,“是什么事情令东楼对舒玄有了如此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