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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如铁砂一般漫过来,迅速淹没了尹族的脚踝,顺着他的双腿往上蹿。这些有实质的“罪恶”化作一根根细小的、如同章鱼触手一般粘稠的东西,紧紧缠住了尹族的几个关节处,他明确地感觉到,一股来自黑暗的、方向向下的“力”正在拖拽着自己的灵魂,使其往下堕落。这种发生在灵魂上的体感很难用语言来描述,非要解释的话,就好比是……沥青浇灌的地面现在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沼泽,你的半个身子已经陷进去了,并且还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脚底好像是粘稠的液体,又好像完全探不到其完整的深度,黑暗逐渐吞没了你的视野,你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耳鸣眼花,身体昏昏沉沉的,仿佛要一直坠下去,坠下去……
尹族试图用红魔手套的力量摆脱这种束缚,但他最后却发现,这种黑雾和现实的“物质”好像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不管他怎么发力,红光都无法将其驱散,只能被黑雾慢慢地掩盖住、撕裂开、吞噬掉,散尽最后一点猩红色的光芒。
他像一只僵尸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呵呵呵呵……”卡拉发出了不知道第几次阴沉的奸笑,缓步走到尹族面前,充满恶趣味地打了两个响指,后者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人类啊,虽然看上去一个个都很有骨气,但归根到底,你们不过是一种孱弱而又多情的小生物罢了。你也一样,好好在自己犯下的罪行中沉溺下去吧……”
与其说“罪袍”的力量是唤醒人们心中的罪恶,倒不如说,它其实是一堵回音墙。即便被施术者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王,他也必然有着自己的价值观,有着自身的善恶观。他可能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无法被社会大多数群体所接受的。罪袍会找出这微小的、他发自内心地认为需要忏悔的一点,无限放大,并加上心里暗示等种种特效,使之成为噩梦一般的电影效果。即便被施术者最后还能从中醒来,身心也必然会受到巨大的创伤,失去抵抗能力,变成一滩任人宰割的鱼肉。
卡拉曾经征服过很多文明,理所当然地,也遭到过形形色色的反抗。粗略地算一下,他手撕过的“主角”、“英雄”,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个一打了。每次他杀死这些正面人物之前,总喜欢用罪袍笼罩住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沉浸在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中,饱受痛苦和恐惧的折磨。每每当其从噩梦中醒来,被摧毁了所有价值观,眼神里布满惊惶、失落、不知所措时,卡拉便会拍掌哈哈大笑,好像看了一场什么有趣的戏剧一般。接着,他才会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拧住他的脖子,让他一点一点在绝望的窒息中死去。
此时,此刻,他也不急着从尹族手上取走物质宝石,反倒是环抱着双臂,找了个空点儿的位置坐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盯着他那张因噩梦而恐惧、抽搐的脸,企图从他的痛苦上得到快乐。
“好不容易找到个乐子,你可千万要撑久一点啊……”卡拉盯着尹族的脸,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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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族正用一种无比诡异的“第三视角”飞行着,有点儿像绝地求生中的“亡者视角”,你悬浮在人物背后,以俯视的角度去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的身体此刻变得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视野可以随着心意向各个方向转动。但他其实是被“绑定”在一个人物身上的,就只能跟着他到处走,他前进,尹族就只能前进;他后退,尹族就只能后退,跟放风筝的原理差不多。他就像一个地缚灵,只能在以目标人物为中心的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活动,能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很多。
那个所谓的“目标人物”……正是尹族自己。
从周围人正在使用的诺基亚手机来判断,这件会令自己产生“愧疚感”、“负罪感”的事,大概发生在一九九九年。
“啊,果然呢……是要让我自己来看我自己有没有罪,所以视角肯定是我自己的啦。”浮在空中的尹族虚着眼吐槽了一句,毕竟……“看见不同时间段的自己”算是件挺新奇的事儿,就算是他,也少有这种经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尤其是,当你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不太妙。
医院里,白色成为了主色调,福尔马林的气味在这里显得格外刺鼻——它们在无效地试图阻止某些事物的腐烂。医生和护士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他们身着白衣,假扮天使,却依旧无法消抹掉死神将至的气息。这里,是新生者欢笑的花园,更是死神收割作物的麦田。
白晃晃的灯光洒下来,尹族跟在一个护士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二十年的时光并不足以在尹族身上留下什么变化,他依旧是这副邋遢的模样,只不过换了一身更加符合当代氛围的衣服。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和周围匆匆赶路的人们有着巨大的差距,好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一般气定神闲,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相比之下,就连那个带路的小护士都显得比他还急。
那会儿的医院规模也大不到哪里去,几分钟的脚程,二人便走到了妇产科的一间病房前。一位披着白大褂,头发稀疏的老医生早已站在那里,见尹族终于慢腾腾地走过来,脸上充满了愤怒的表情。
那年的尹族,穿着一件尺寸明显偏大的花格子衬衫,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还戴着顶破旧的草帽,鼻梁上架着一幅黑色的墨镜,整个形象糟糕得简直像路边行乞的乞丐。老医生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也不知道将他的身影和记忆中的哪位重叠在了一起,痛心疾首地摇摇头,说道,“你这个同志啊……别的丈夫在这种节骨眼上都把妻子当个宝贝,捧在手心里护着。你倒好!她已经一个人生完了,你才赶过来……不是我说,你还有没有点儿责任心了?!全天下有你这样的丈夫吗?”
浮在天上的尹族看到这一幕,不禁笑出了声。他突然玩性大发,想做个记忆力测试,便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自己二十年前说过的话,喃喃自语道,“没事,她之前还生过两个孩子,经验十足,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没事,她之前还生过两个孩子,经验十足,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尹族看向老医生,冷冷地说道,“我也不是她的丈夫,我只是让她怀孕了而已,谈不上什么责任不责任。”他用十分冷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一股浓厚的“人渣”气息扑面而来,更是将那位老医生气的说不出话、脸色涨红,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点了半天都没点出个下文来。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他颇为无奈地说道。
尹族也没再多和他纠缠,转过身,拉开病房门,管自己进去了。
这间病房比想象中的要小,毕竟还是九九年,各种条件都有限,很多技术还没有今天这么发达。他进门之后,仍是一脸冷淡的模样,既没有扑过去看这位刚刚生产完的产妇,也没有欣喜若狂地去看放在她旁边,由一个小护士看管着的婴儿,而是默默地搬了张椅子,在病房的一角坐下了。
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护士也不由地愣住了,她做这一行也有些时日,从未见过像尹族这样的父亲。看他的样子,他的眼神,仿佛就是“冷酷”二字在人间的具象化表现!为了打破病房里沉寂的氛围,她只好悻悻地开口祝贺道,“先生,恭喜你,是个很健康的女孩……”
“不好意思。”尹族转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
病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人。
尹族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嘴角没有一点点兴奋的弧度,他对这个处在产后虚弱期的孕妇更是看不出半点应有的同情。好像她就只是个道具,达到了尹族希望的目的之后,她便没有多余的价值了。
“恭喜你,又一次成为了母亲。”他沉声说道。
“呼……谢谢你……”床上的女人似乎是想要坐起来,但她现在实在是太过虚弱了,连起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只好躺在床上,冲尹族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我的时间不多了……能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体会到真正做母亲的机会……我很高兴……”
“你本来有两个孩子的,记得吗?但你却逼得他们都背叛了你。”尹族从墨镜里瞥了她一眼,“你大儿子现在的本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对你的‘诅咒’……不是死亡,是消失,你真的明白消失的含义吗?”
女人微闭上眼,有些痛苦地颤抖着。
“再过几年,你的身体就会变淡,逐渐变得透明,只剩下一具骨头。再然后,你的骨头也会慢慢变淡,化成一堆灰烬,然后彻底消散掉。”
“我知道……我很抱歉……”她轻轻地咳嗽起来,“我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
“我会定期向你汇款的,但不要指望我来抚养她,那是做梦。”尹族慢慢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另外……她绝不能姓尹。”
“为什么?”女人痛苦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姓应好了,反正读音也差不多。”说罢,尹族轻轻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将这对母女留在了这间消毒水气味浓烈的病房里。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究竟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