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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墨冉那日从皇宫出来之后,她便在软红阁隐在北寒的一座客栈里住下了,皇帝第二日虽然依言赐了他官爵以及府邸,但是那府邸若是不修整一段时间是无法住人的,而这一段时间,足够白墨冉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了,所以对于府邸的修葺,她虽然没有让人罢工,但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暂且安心的在客栈住下了。
这几日,她对外说是卧床养伤,实际上太子的那一掌对于她来说并不严重,她当日调息过后就没什么大碍了,而是将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分析北寒与东临现在的局势上。
现今太子被禁足,兵权收回到了扶桑拓的手里,在郾城驻守的剩余士兵已是群龙无首,正是东临一举反击的大好时刻,但是就算扶桑拓一开始并不主战,可战局已经打成了这样,他必然不会轻易放弃到嘴的肥肉,他应该很快就会将虎符交给扶桑炎,让他赶到郾城支援。
再说东临那边,虽然兵力众多,但是真正能够成为主将的人却是没有几个,再加上现在,秦夜泠出了这样的事情,对于东临的士气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不论士兵们信或者不信,军心已散,想要再将其恢复到之前的模样,怕已是再无可能。
所以东临现在亦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半会儿,两军将会持续呈对垒状态。
而这种情况,正是她喜闻乐见的。
两国僵持的局面,正好给了软红阁以及神机楼养精蓄锐的机会,即便之前他们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做了太多的准备,但是从筹划到实现,这个过程也是很需要时间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独有一件事情让白墨冉感到很是不安,那就是在这几日中,不管她给秦夜泠传去多少消息,都如同石牛入海,没有得到对方的半点回应。
若不是传递消息的人明确的告诉她说,是亲自将信笺交到了他的手上,她必定会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看来,他这样的反应比出了什么事情让她感觉还要槽糕。
但时局如此,眼下这种情况容不得她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儿女情长,她只要知道他无事便好,早一些完成自己的计划,她也能早一些的回到他的身边。
“在这种时候,你让我陪你去游山玩水?”
白墨冉一手用笔勾画着折子上的名单,一手抚着算盘,计算着一旦战起,所要承担的粮草军费,忙的连口水都没空喝,所以当她听到澹台君泽的提议时,毫不吝啬的赐了他一白眼。
“师妹,好歹师兄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作为感谢也得陪我几天不是?再者说了,这都大半年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澹台君泽见白墨冉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干脆整个人都赖在了她的桌案上,让她无法继续下手。
如果可以,白墨冉真的想说“不想”,但是当她抬头见到满是期待看着自己的目光时,还是良心发现把到嘴的话给收了回去,无奈妥协道:“说吧,你要去哪儿?”
“缥缈峰。”澹台君泽见自己的奸计得逞,愉快地笑了。
缥缈峰位于北寒国最西边,周围众山环绕,唯其傲立于群峰之间,直破天际,每日随着日出而现,日落而隐,缥缈无踪,故而被人命名为缥缈峰。
也因此,缥缈峰最出名的美景,就是当你爬过半山腰时,那逐步递进的云雾,虚幻无踪,洁白无瑕,脚下的泥土更是松软无比,就仿佛真的踩在云朵上一样,恍若置身仙境。
一众侍卫护送着两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地朝着山上行进,山上的游人都已在事先被请了出来,所以一路行来,除了侍卫们的脚步划一和偶尔的鸟啼声外,便再无其他的声响。
白墨冉和澹台君泽一直坐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中,这一路白墨冉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总感觉氛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到得这时,她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后面马车内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一路与我们同行?你这次出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她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澹台君泽这一趟不是请她游山玩水这么简单了,纵然她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师兄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拉她出行,却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是皇上那边派来的人。”澹台君泽语气轻闲,“你这次与我一同出游的消息,必定不会瞒过父皇的耳目,所以父皇有此一举也是正常,若是能借此机会打消了父皇的疑心,岂不是更好?”
听了他的解释,白墨冉的疑心不但没有褪去,反而从心底涌出了一股更深的不安,可她知道师兄既然对她这么说了,就不会再多言,因而也只能把满腹的心思给压了下去。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此时马车已经行至了半山腰,正是与云雾连接的地方,有雾气从顶端不断地蔓延而下,随着她的动作涌到了车厢里,飘飘然给人一种如坠仙境的错觉。
白墨冉的眼神随之也有些飘忽起来,思绪不知道被哪片云朵给带走,飞到了远方。
“这座山峰后,便是西漠了吧……”
就在澹台君泽以为白墨冉就此沉默下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澹台君泽以为她会就此与他说上些什么,谁知道她说完这句话,又再次寂静了下去,让他不禁怀疑他刚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西漠虽与北寒比邻,但事实上相比于东临,西漠与北寒之间的来往要显得稀薄的多,一来是与北寒相比,西漠在物资上虽然要好上一些,但也没达到让北寒觊觎的程度,二来就是因为北寒和西漠之间,那绵延不断的高山了。
两国若是开战,首先要将横亘在他们间的山峰给解决了,不然总归是首先发难的一方处于劣势的,不然你想,就算一方克服了困难险阻攀越了高山,但一旦另一方察觉了你的意图,彼时只需要嗑着瓜子带着一众弓箭手在下面等着就好。
澹台君泽及时的拉回了自己的心神,觉得自己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这还没坐上那位置呢,怎么就犯贱的开始想这些事情了?
但是小师妹必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西漠的,他在心里暗暗的扒拉了一下她身边的人,在想到其中一位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莫子篱,曾经是他的好友秦夜泠最忌惮的人,甚至他都离开了东临,他都还没有走。
他与小师妹之间的关系,他也有所了解,十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就算不复往昔,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说断就断?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
越往上走,雾色渐浓,白墨冉掀开帘子朝着车外看去,三尺之外的景色已然模糊起来,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霓。
“若是仙境真如是,又有何乐趣可言?”白墨冉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又将车帘重新放下。
四周皆不见,整天活在飘飘然的虚无中,怕是不老不死才是一种折磨。
澹台君泽闻言,眼中波澜微动,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骤然停下的马车给打断了。
白墨冉疑惑的话还未问出口,就听得走在最前方开路的侍卫们发出接连的惨叫声,更有人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的往山下跑去,秩序霎时一片混乱。
“莫不是有人行刺?”白墨冉面色一下子就凝重起来,心中顿时掠过无数种猜测,却都在瞥到澹台君泽平静无波的神情时化为乌有。
想起他这些日子以来反常的动作,她的心中蓦然开朗,肯定道:“难道这都是你的安排?”
“我只是猜测罢了。”澹台君泽面上虽然没有慌乱之色,但是也没有任何计谋得逞的喜悦,更甚至在眼底深处,白墨冉还捕捉到了他的一丝疲惫与绝望。
她的心中愈发不解,却也没有多问,既然师兄早有安排,那么必然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
但是很快的,这份理所应当便被现实给打破了。
此番随行的侍卫因为有了“贵客”的加入,所以比平时要多上一些,总共加起来大概有百来人,到得现在,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外便安静的只剩下微风吹过的声音,再没有半分人气。
白墨冉见澹台君泽仍旧没有任何的动作,不禁想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别看。”在她即将撩开帘子的一瞬,一只手覆盖上了她的手背,忽来的凉意使她的手一颤,自然而然的收了回来。
她立即抬眼朝着对方看去,便见到澹台君泽渐渐发白的脸色,以及停滞在车帘旁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随着他的转变,白墨冉心中的那股怪异感愈发地强烈,与此同时,车外的马儿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随后车身一震,随着马儿倒下的力道,歪倒在了山路上。
也在这时,因为与地面离得近了,白墨冉终于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异样声。
“嘶嘶——”的声响伴随着粘稠躯体滑动声一同传入了她的耳中,几乎立刻,白墨冉便反应过来声什么东西在车外作怪。
她再也顾不得澹台君泽的劝阻,倏地掀开帷幕,就有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对她迎面袭来。
好在她早就有所准备,伸手就是一掌,锐利的掌风将蛇身顿时一切为二。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已经足够让白墨冉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也怪不得数百名侍卫只来得及发出惨叫,而全无抵抗之力,任谁被外面那数以千万计的蛇群包围,都会丧失语言的能力吧?
在她能看到的三尺之内,地面上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蛇群包围,连一点踏足的缝隙都没有,且每一条都颜色鲜艳,一看就是剧毒无比!
面对这样的场面,即便是白墨冉,也没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
“师兄,我确定是这次不是在自掘坟墓?”
这要是有人蓄意谋杀也就算了,关键是在她知道了这是澹台君泽有意为之之后,她连叹息的力气都没了。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澹台君泽异常的情绪似乎终于有所好转,在对上白墨冉无奈却又信任的目光时,他的心一暖,对她露出了一抹宽慰的笑。
眼看着他做出想要下车的动作,白墨冉连忙将他拉了回来,眼神中终于有了些焦虑:“你疯了?就算想以死谢罪也不用这样上杆子送死吧?”
澹台君泽被她拉回来,对上她满是焦急的目光时,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再坚持下马车了。
“偏偏是蛇这样的冷血动物,别说现在我身无一物,就算是有,怕是弹断了琴弦也无济于事。”白墨冉暗自低喃,语气有些懊恼。
“怎么三弟,你一向乖张放肆,现在看到这些宝贝,也被吓得不敢出来了吗?”
一道阴冷中带着快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渗人的平静,几乎立刻,白墨冉就辨别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澹台君泽,只见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甚至在听到扶桑渊声音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心中顿时了悟。
大概,师兄早就料到太子会对他下手,所以才特意约她前来,但是他大概却没有想到,太子会来这么一招,反倒真的将自己置于了危险之中。
“皇兄真是说笑了,你的这些宝贝,不是早在我八岁那年就让我领教过了?现在看了,只觉得乏味!”
澹台君泽阖上双眸倚坐在马车中,哪怕此刻的马车已经歪倒,他的坐姿仍然优雅至极,只有嘴角勾出的讥讽表露出他的冷漠。
“亏你还记得!”扶桑渊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即使两人看不见他的脸,也能想象出他现在难看至极的脸色,“果然是贱命一条,当初将你扔进蛇穴竟然都没咬死你,还让你风风光光的活了这么些年!不过今天,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话落,一阵笛声自山峰上方响起,白墨冉明显感觉到车身一阵动荡,显然是扶桑渊开始动手了。
然而她的心思却不在这,而是惊讶于那用笛声驱使蛇群的人,她一直以为,她这样的通灵本事已是异类,可是现在,居然还有人可以如此轻巧的左右蛇的动作!
这人必定不可能是太子!若是他有这本事,怕是早就张狂到没边了,那么……就是太子的幕僚了?
眼见有蛇从车窗以及车帘外探入,白墨冉虽然一直严阵以对,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便有些力不从心。
“慢着!”澹台君泽沉默许久后,终于出了声。
可那一瞬,白墨冉分明从他眼中看见了,一片死寂的冰冷。
也因此,她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有条蛇看准了时机,一口就要咬在她的手臂上。
“嘶——”耳边突然传来又一声的嘶鸣,白墨冉错愕的看着澹台君泽,对方的注意力却已然不在她的身上。
原本已经张开口,马上就要咬下去的花蛇一下子就停住了动作,如果蛇能幻化成人身的话,那么此刻它的身子一定是僵直在原地的。
那蛇顿了一会儿后,转动脑袋朝着声源处看去,在对上澹台君泽眼睛的那一刻,整个蛇身倏地缩成了一团,接着“跐溜”一下便逃窜开了。
“师兄……”白墨冉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安,因为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澹台君泽,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再次变得血红,颜色更是比过往任何一次的都要鲜艳,有着一种泯灭人性的冷漠。
澹台君泽没有理会她的呼唤,径自抬起手,不慌不慢的掀开帘幕,躬身走了出去。
白墨冉透过他掀起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十数条蛇来势凶猛的朝他袭去,可全都在他探出头去的那一刻,齐刷刷地滞住了动作,在半空中直直的掉落到了地上。
“扶桑渊。”
澹台君泽的声音不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是从所未有的干净利落,更甚至白墨冉从中听出了一分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八岁那年,你暗害于我,将我抛到千年蛇窟中与群蛇为伍,那是你第一次对我下杀手,可惜被我活了下来,但是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那时年幼,你利用的是我对兄长的信任与仰慕,可是现在,你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我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被你夺去性命?”
“今日是你不仁不义在先,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最后一句话,澹台君泽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可听在扶桑渊的耳里,就成了底气不足的心虚,他本因着他前面的话一时有些心绪不宁,此时见了他这般模样,再次不屑的笑出了声,轻蔑道:
“三弟,你若是怕了就直说,不用这么强撑着,这样吧,你今日只要跪在地上给我磕上三个响头,并且向我保证立即消失在北寒境内,我便可以饶你不死。”
“如此看来,你与我比起来,倒是算的上仁慈了。”澹台君泽没有因着他挑衅的话产生任何情绪,只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扶桑渊听闻微皱了眉头,透过层层云雾,似乎想要看清他的脸,疑惑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日就算你对我这么做,我也不可能再放过你了。”澹台君泽在说这话时,周围的蛇群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冰冷怒气,全部都绷直了身体慢慢往后退去。
“你竟是这么不知好歹!便别怪我……”
扶桑渊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给打断了,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异域服装,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画着水彩,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仅凭那双阴冷的眼睛也能瞧出这人歹毒的心思。
也不知道那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扶桑渊闻言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对他的畏惧之意了,直接命令道:“我不管什么变故不变故,你已经是你们家族资历最高的人,要是你都对付不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对付?”
那人见他是这副态度,一下子就黑了脸,冷哼了一声,竟是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只留下扶桑渊一个人独自站在原地。
而在下方,情势反而愈发的诡异起来。
只见在澹台君泽周身三尺之内,群蛇忌惮,竟是再无一条蛇敢再上前冒犯,一直被勒令藏身于车厢内的白墨冉,在意识到车外的异常动静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掀开车帘走了出来,便看到这让她万分惊愕的一幕。
澹台君泽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缓缓的朝着上方踱步而去,他所到之处,万蛇皆为躲避。
而隔在两人之间的云雾,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一时间竟淡了去,澹台君泽抬头,已经隐约能看到扶桑渊那张狠毒而略显慌张的脸。
他微微一笑,从袖口取出一把利刃。
扶桑渊看到他的动作,明显一惊,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后又想到这是在险山上,这才定了脚步,佯装镇定的看着他。
“师……王爷!”白墨冉在看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之后,急迫之下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顾不上这些蛇会不会突然朝她扑过来,下了车就急匆匆的跑向了他。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她几步就来到了澹台君泽的身边,神色担忧不解的扶着他,另一只手狠狠地夺下了他手中沾满血的利刃。
就在刚刚,他用这把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处,那一瞬间,白墨冉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莫名的窒息差点将她淹没。
那无关于爱情,但关乎生命里难以割舍的圆满。
也是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他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他的方式,彻底的占据了她心中的一个位置,那是就连秦夜泠也无法取代的位置。
随着心口之血的溢出,澹台君泽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看上去是从所未有的虚弱,他整个人几乎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白墨冉的身上,仿若一朵倾城的牡丹即将枯萎。
但是最胆战心惊的却不是白墨冉,而是匍匐在地面上的那些蛇,在嗅到澹台君泽第一滴血的时候,它们就三两个蜷缩在了一起,团成了一团,好像这样就能当自己不存在一样,这样掩耳盗铃的举动,显示出了它们极大的恐惧感。
“嘶——”
澹台君泽倚在白墨冉的身上,再次发出了一声拟蛇的声音,其中的寒意让离他最近的白墨冉听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而后,更加令人寒颤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些蛇在他那一声嘶鸣过后,一个个都疯了一样的转头就跑,而它们逃行的方向,正是扶桑渊所在的位置。
白墨冉也是在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澹台君泽刚才的举动到底为何。
“你不需要如此。”白墨冉很不赞同的看着他,这样的方法太冒险了,虽然她也很想让扶桑渊死,可她更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澹台君泽以为她是说他不需要做到放血的地步,便解释道:“蛇群固然会惧怕于我,但是只有我心头之血作为媒介,才能让它们知晓我的意思,才可驱使它们。”
“我只是觉得,让他死的办法有千万种,你不需要用自己性命去让他陪葬!”白墨冉皱眉,语气中甚至含了几分气愤,“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他十条命也不够赔!”
澹台君泽难得的有些怔愣,一刹那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真是英勇无比,居然让他听到小师妹的真情告白了。
“别那么笑。”白墨冉嫌弃的话语在下一刻立即传来。
他笑了么?澹台君泽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唔……好像是。
“就和回光返照似的,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可不会为你收尸。”白墨冉继续嫌弃。
澹台君泽:“……”
说好的暖心小师妹呢!
底下两人一派温馨和谐的氛围,全然没有心思去关注因为群蛇掉头反咬自己,而变得慌不择路,差点从山上摔下来的扶桑渊。
他澹台君泽说出口的话,可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但是他们耐得住,可有人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一路以来一直呆在马车上,从不露面的人,在此时听到扶桑渊惊慌失措的叫声后,终究是掀开了车帘,走下了马车。
而与他一起从车里出来的,还有一个腰间佩刀的侍卫,显然在刚刚群蛇攻击的时候,是他护得扶桑拓的安危。
“小锦,够了,住手吧!”
扶桑拓一下马车,就径自朝着澹台君泽的方向走来,看上去一脸的疲惫。
白墨冉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竟然是扶桑拓,再回想起这些天澹台君泽话里话外的敷衍,结合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是为了什么,心中一时五味杂成,原本已经止住的心疼和愧疚,此时又密密麻麻的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不得脱身。
而在听到扶桑拓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她的这些情绪都转化为了愤怒,让她顾不上君臣之别,语气冷硬道:“皇上,臣以为您的这句话,是该对太子殿下说,而非王爷。”
扶桑拓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驳,心中顿时升起不悦,但是一看到在白墨冉搀扶下,面容苍白、双眸泛红的澹台君泽,他心中升腾起的那点不舒服又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小锦,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哥哥,更是一国储君,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扶桑拓的语气带上了些无可奈何,显然心中也知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对。
“好。”澹台君泽淡淡的应了,扶桑拓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阿萨,把匕首给我。”澹台君泽对白墨冉伸出手,面容很是平静。
在刚刚,白墨冉上前扶住她的时候,就已经把刀从他手上抢了过来。
可白墨冉怎么会察觉不出,掩藏在这份平静下面的暗流汹涌?她是傻了才会把匕首还给他,只当做没有听到。
扶桑拓眼看着白墨冉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作对,深觉帝王的威信被挑战,奈何此时当着澹台君泽的面不好发作,只能一边让身边的侍卫从怀中掏出他的贴身匕首,一边疑惑道:“小锦,你要匕首做什么?去解决这些蛇吗?”
“取心。”澹台君泽的声音仍旧很平静。
此时扶桑拓已经从侍卫的手中接过匕首递给他,听了这话不以为意道:“取蛇心?”
澹台君泽没有立即接话,只是伸手去抚那把匕首套上繁杂精致的花纹,像是在欣赏着一副画。
在即将接过的那一刻,他才开口口,淡淡道:“取我的心。”
扶桑拓浑身一震,睁大他一双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看着他,趁着还未松手的时候将匕首重新夺了过来,远远的扔到了一旁。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扶桑渊的痛呼,大约是抵挡不住群蛇的进攻,不幸中招了。
“小锦!”扶桑拓这辈子都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纠结的时刻,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己是个有人情的父亲为傲,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反倒希望自己能够冷血一点,也不至于这么纠结。
“父皇,儿臣没有故意为难。”澹台君泽看出扶桑拓眼中的猜忌,连笑都懒得笑了,声音轻若一片羽毛,在这山谷中飘荡,融入在层层云雾间,缥缈的让人恐慌。
“当年儿臣被皇兄扔到千年蛇窟之后,儿臣本该是必死无疑的,但是恰逢那蛇孵化幼蛇,竟无一条成活,或许是那蛇痛失孩子,在见到儿臣之后竟难得的有了几分人性,一时间便没有杀戮。”
“但是儿臣知道,蛇再如何都是冷血的,也幸好,当时儿臣就带着这把……”说着,在他的坚持下,白墨冉还是把那把匕首还给了他,“这把匕首,还是父皇您送给儿臣八岁的生辰礼物,就是凭着这把匕首,儿臣趁着那巨蟒沉睡之际,趁其不备重伤了它,却也被它反咬了数口,落得一身剧毒,只能靠着生吃那巨蟒的苦胆,食其肉,才捱过了那段时日。”
说着他自嘲一声,又接着道:“儿臣只知吃了蛇胆可以解毒,可那时候儿臣还小,又怎么能区分什么是心,什么是肝胆?再加上儿臣饿了几日,便是连它的血也被儿臣饮尽了,最后大约是苍天不忍,才让儿臣被人发现,将儿臣救了出来。”
“千年巨蟒的血肉,可算得上是大补之物,就算是武功高强的奇人异事也未必敢这样食用,那时候王爷您才多大,怎么能承受得住?”
尽管白墨冉早就猜想到他当初一定是受了很大的罪,但此时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的心中发毛,接踵而来的就是愤怒,若她不是以阿萨的身份站在这里,她这时一定会冲上去,解决了扶桑渊!更别说还让扶桑拓在这里求情!
“所以报应就是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过好在已经习惯了。”澹台君泽平淡道,表示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失血过多的原因,导致他赤红的双眸已经黯淡了下来,只余一层浅浅的红,乍一看只觉得是他暴怒所致,所以方才扶桑拓并没有注意,但是现在仔细一看,才觉察出了不对,联想到之前澹台君泽在东临国的传闻,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皇上,微臣先前一直生活在偏远之地,未能得见圣颜,但这并不妨微臣对您的仰慕之情,您是一个好皇帝,这是百姓们公认的事实,但微臣希望,您也能是一个好父亲。”
白墨冉不卑不亢的说完了这一番话,也不管澹台君泽怎么想,暗中用劲就把他给架走了,把皇帝和那名侍卫留在了原地。
但是这一次,扶桑拓再也没有阻止,或者说,他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一个——被兄长二度置于死地的人第三次以命相还。
直到两人走出了扶桑拓的视线,白墨冉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会发现之后,直接运起了轻功,带着他就向城内飞去。
换做平时,澹台君泽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温香暖玉在怀的机会,再不然至少会调侃两句,但是这一路他却沉默的紧,半句话也没敢多说,竟是老老实实的让白墨冉将他带到了一家客栈住下。
“小师妹,你去哪儿……”终于在白墨冉将他安置在床上开门要走的时候,澹台君泽才可怜兮兮的开了口,一副被人抛弃的小媳妇样儿。
然而回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甩门声。
白墨冉很生气,却不知道是在生他的气还是自己的气,或者两者都有。
她终于明白,当你在乎的人为了你,甚至还隐瞒你去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即使他现在没事,她还是有种真恨不得一死了之以死谢罪得心情,更别提他若是真的为了他而丢了命。
可这一切却又怪不得他,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只是她的自私,为什么要别人来为她承受后果?
白墨冉没有立即带着澹台君泽赶回皇城,他们在客栈里呆了几天,直到他胸口的伤终于结疤,长出了一点新肉,她才放下了心。
“这次会皇城之后,一切都不需要你再插手,不然,我会立即离开。”白墨冉在检查完他的伤势后,细致的帮他一点一点的穿戴好,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波澜。
这是她将他从缥缈峰带出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澹台君泽完全没管她在说什么,连忙点头,那乖巧的样子若让其他人见了,怕是会惊讶的晕过去。
然而事实上他的这幅样子也的确被人瞧了去,那人还是他的宿敌,纳兰倾城!
“刚刚一定是我眼花了,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怎么看见了我的堂兄居然一脸求宠爱的样子?”
纳兰倾城在白墨冉离开房间以后,倏地从屋梁上翻身而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凑近澹台君泽,与他的脸之间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
“你的确是眼花了。”在纳兰倾城出现的那一刻,澹台君泽已极快的速度收起了自己那副纯真无害的表情,气氛一度冷到极点。
眼见着纳兰倾城还赖在他的眼前不准备消失,澹台君泽烦躁不已,一想到回皇城之路他幻想的与小师妹郎情妾意的相处可能会被这人打断,就恨不得一掌将他送到清远的身边去!
对了,清远!
澹台君泽的眼睛刷的亮了,他温柔可亲,眼神怜悯的对上纳兰倾城看好戏的眼神,身上散发着一种慈爱的光辉,让对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倾城啊,堂兄听闻国师近来对你甚是想念,前些天碰到还托我寻你来着,如今你愿意与我们结伴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想国师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眼瞅着纳兰倾城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澹台君泽的笑容反而愈发地真诚了,看上去似乎真的就是个关心自家堂弟的好堂兄。
可是这一次,澹台君泽却是失算了。
“国师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纳兰倾城僵硬了一阵之后,脸色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倒是变得有些忸怩起来。
澹台君泽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是信誓旦旦道:“当然了,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国师还说,这次回来她一定要等到你,不见到你,他就不离开皇宫了。”
他知晓的纳兰倾城唯一的弱点就是国师,自然是说的越夸大越好,只要国师在皇宫一日,他就不信他还会想回去!
“其实离开皇城的这段时日,我也想了很多,总是这么躲避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者我之所以会这么逃避,其实也就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毕竟……毕竟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第一次居然是被女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主动夺走的!”
“咳咳……”澹台君泽惊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露桃红一脸别扭样的人,是他那个万花丛中过也面不改色的堂弟!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纳兰倾城正了正自己的神色,为自己找回场子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就你刚刚在你师妹面前的表现,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说完,又发自肺腑的感叹了一句:“女人呐……”
一直站在房门口未曾离开的白墨冉,在听到这句话时,默默的为纳兰倾城悼念了一会儿,同时也感叹道:“男人呐……”白墨冉在离开客栈的时候重新买了一辆马车,回程也因为多了一个纳兰倾城,所以澹台君泽一路上幻想的所有美好景象都破灭了,这让他也再次确定了一个事实,他和纳兰倾城上辈子一定有仇,而且还是血海深仇。
马车刚刚驶入皇城,白墨冉就能听到百姓们偶尔传来的议论声,说是皇帝和太子都身体欠安,正在卧床休养。
对于扶桑渊还活着这件事情,白墨冉并不惊讶,毕竟皇帝当时既然选择留下来,就一定会出手救下他的,只是她唯一讶异的是,扶桑拓竟然为了救下扶桑渊让自己受了伤?
“或许他没有受伤,只是一路劳累,身体吃不消罢了。”澹台君泽在一旁出了声,为她解决了困惑,“其实还是有办法救他的,群蛇一旦出动,必见血光,当时留下的三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那么其他两人便可以顺利逃脱。”
既然皇帝和太子两人都活了下来,那么那个被牺牲的,只有可怜的侍卫了。
而没有了那侍卫的周全保护,皇帝既要带受了伤的太子回来,又要尽力隐藏自己的身份,身心劳累之下,的确,病倒不足为奇。
若不是因为扶桑拓是师兄的生父,她倒是巴不得他死在群蛇的攻击中才好,他的确是一个仁慈的父亲,可这仁慈,却是对扶桑渊!
白墨冉不知道最后让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具体是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毕竟他不可能真的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剖心来救另一个儿子,再来则是因为,那个地方也是师兄母亲的葬身之地吧?
若是他让师兄在缥缈峰失去了性命,百年之后,他又有何年去面对她心爱的女人?
现在想来,他所谓的仁慈真的是一场笑话,一边是暗中违背圣意出宫暗杀自己弟弟的太子,一边是自幼走失颠沛流离一心渴望亲情的儿子,任其他哪一个君主来选,都不会有任何犹豫的舍弃前者,但是到得扶桑拓的手中,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一路以来,澹台君泽虽然面上很是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作为旁观者,白墨冉都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更何况是与皇帝血脉相连的他?
命运弄人,奈何如是!
越是渴望,越是失望!
“纳兰,他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在马车经过一家客栈的时候,白墨冉突然出声和纳兰倾城打了声招呼,随即警告的看了澹台君泽一眼,便寻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悄无声息的下了马车。
“我怎么觉得,我被当成手下使唤了?”在白墨冉下车之后,纳兰倾城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然后好奇心泛滥的把脸凑到了澹台君泽的面前,小声问道:“她刚刚看你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两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澹台君泽淡淡的给了他一眼,对方立马噤声了,只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心中奇怪,以前怎么没觉得堂兄凶起来这么可怕?
实则澹台君泽的心里却是在咆哮。
让你这一路以来都跟着我!
我都没有机会去安抚小师妹!
那一眼很明显就是让我之后有多远闪多远最好离她三百里之外再也不要插手她的事情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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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春天还没过去,院中花草就已然出现了枯萎的征兆。
寝殿中偶有熏香的香气溢出,却仍旧盖不过那浓重的汤药味。
十数名太医齐齐跪倒在太子的床榻前,浑身颤抖,看着眼前的女子迟迟不敢言语。
“哎……”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似乎无奈极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大气也不敢喘的太医,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才温声道:“都起来吧。”
太医们听到她这般温和的语气,反倒是极为讶异的对看了一眼,虽拿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却还是依言站起了身。
“太子妃,微臣……”一阵推搡之后,终于有一个人被众人推出来答话,谁知还没说几个字便被打断了。
“有什么话出来说吧,不要打扰了太子的清静。”傅雅说罢,当先转身走出了内室,来到了外面会客的小花厅。
“现在你们可以说了,太子的病情到底如何?”傅雅站在众位太医的最前面,虽然眉间有着几分轻愁,却没有多少慌乱和焦急。
她这样的表现虽然让太医们有些出乎意料,却极大程度上的减轻了他们的心理负担,话说出口也就顺畅了许多。
“禀太子妃,太子只是被蛇咬伤,但幸好事后处理的及时,所以并没有性命之忧,但……”太医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最后踌躇半响,还是一咬牙道:“但有蛇攻击到了太子的要害之处,臣等虽然已经尽力医治,奈何太子伤势太重,已经是回天无力!”
这话说完之后,原本已经蒸发掉的冷汗又再次从他的身体中冒了出来。
这代表了什么,他们心中再清楚不过!大皇子自从被册封为太子以来,虽然有纳了几个妃妾,与太子妃也一直相敬如宾,但是迄今为止仍旧没有个一儿半女,如今被蛇咬伤伤了根本,怕是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子嗣!
这要是个普通的皇子倒还好说,可他偏偏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这样的伤势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噩耗!这代表着太子被废,是早晚之事!
毕竟未来的皇帝,若是没有自己的子嗣,会有太多的人对皇位有所垂涎,皇室易主的风险也会大大的增加,扶桑拓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而太子若是当不上皇帝,现在的太子妃也就与近在咫尺的皇后之位失之交臂,他们很难保证太子妃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他们。
傅雅在听了太医的话之后,也却是愣神了好久,因着她的沉默,更多的太医开始胆战心惊起来,偷偷的用眼光觑她,在见到她失神的脸后,心中更是不安,想着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我知道了。”半响之后,傅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着跪了一地太医,只是低声道:“你们辛苦了,开完药方后,都回去吧。”
之后,再不停留,径自撇下他们一干人等,重新进了内室。
直到傅雅的身影从他们的面前消失,太医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简单的逃过了一劫,一个个面面相觑。
傅雅回到里屋的时候,扶桑渊还没有醒来,熏香中加了些安神的药物,所以才能让他睡得那么沉,她走过去将炉火熄灭,而后走到床前,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他清醒。
当初她之所以会加入软红阁,还是因为想要查清楚扶桑锦失踪的真相,可是那时候虽然傅家已经平反,但是毕竟元气大伤,短时期内不复以往的势力,就算父亲愿意去查,怕也是查不出什么来。
身为将军之女,她多少对江湖有些浅薄的了解,所以对江湖四大组织也有所耳闻,按理说风月轩是情报网第一,且又是她最容易寻到的组织,她应该找上风月轩的。
可风月轩的掌管者毕竟隶属于北寒,她不敢确定,她在找上他们之后,他们会不会转身就把她给卖了。
在毫无头绪的时候,是软红阁先找上了她。
软红阁在寻找新人上往往有着异于常人的眼力,或许是阁中知道她那段流浪在外的日子,所以在傅家洗刷冤屈没多久,有人就找上了她,那时候她还小,可能也是看上了她年纪小容易控制和栽培。
来人最初企图想要唤起她对皇室的仇恨,好让她心生间隙,顺利加入软红阁,却不知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多余的,她唯一心心念念的,就是查出三皇子失踪的真相,所以她没等那人说完,就同意了加入软红阁,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只可惜的是,即使以软红阁这样的势力,最后也不能得到详尽的结果,告诉她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三皇子失踪之前,与他在一起的就只有太子。
但在她看来,这个回答已经很明显,既然太子和三皇子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他不见了,太子却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但是那时候,她真的还太小,自知自己的心思浅薄,无论如何也不是太子的对手,所以她隐忍了下来,一直等到她长成为一个少女,以傅家小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屡屡接近他、试探他,怎知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扶桑渊的城府也变得愈发地深不可测,口风滴水不漏,几番下来竟是毫无所获。
唯一算错的,就是他竟然看上了她。
及笄那日,他求得了皇上的赐婚圣旨,在太监总管到得府中宣旨的那一刻,她如坠冰窟,浑身寒凉。
世间女子所渴求的身份,在她看来却是万劫不复。
圣旨已下,傅家已经遭受过一次劫难,她不可能再让整个家族为了自己,再一次的陷入危机。
再来就是,她当时想着,这样也好,若是她成了扶桑渊的枕边人,他对自己的防心也会大大的减弱,届时想要知道真相,怕是不难了。
一切也如她所想的那样,她嫁给了扶桑渊,成了太子妃,而她所想要的真相,也在他一次酒醉之时,终于被她套出了话。
若非担心祸连家人,她怕是会毫不犹豫的将藏于袖中的利刃刺入他的心口,但那时,她身上背负的太多,利刃终究没有出鞘,只是就那样看着他,干坐了一夜,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不能让他死,那就让他痛苦的活着。
她对他愈发地温柔体贴,用尽她作为女子所有的柔情,她眼见他看她的目光愈发痴恋与迷醉,然后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收回自己所有的伪装,对他摊牌。
告诉他她为什么接近他,为什么嫁给她,为什么待他好,以及……她绝对不可能爱上他。
他知道一切以后自然暴怒,折磨了她一天一夜,她很疼,但是在看到比她痛苦百倍的扶桑渊时,她瞬间觉得自己所承受的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了。
一道闷哼声在这寂静的寝殿中响起,也将傅雅从回忆中拉回。
她向床榻上看去,正好对上扶桑渊刚刚清醒的视线。
“你知道,这趟我出去,是干什么去了吗?”扶桑渊看到她那张平淡的脸,就忍不住想要打破那份平静,想让她陪着他一起痛。
傅雅仍旧那样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开口。
“我去杀你的心上人了!”扶桑渊说着,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静等着看她脸上出现慌张的表情。
但是,什么都没有。
傅雅看了她半响,才慢慢地开口了,“扶桑渊,从此以后,我们俩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若是你还愿意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我会试着……好好的待你。”
他们两个人互相折磨了这么多年,她真的累了,如今他因为她的推波助澜而变成这幅模样,而她从小到大放在心尖上的人也平安无事,她是时候该放下了。
扶桑渊听到傅雅的话,着实愣住了,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直到傅雅离开了寝殿,他才确定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为什么?
短暂的狂喜过后,他慢慢的冷静下来。
傅雅恨了他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放下仇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来人!”
想通这些以后,他心中愈发不安起来,高声唤人进来。
有脚步声闻声响起,却是不紧不慢,全然没有了平日听了他声音慌张跑进来的急迫。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那人因为礼数,在屏风前止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扶桑渊透过日光照射出的身影,隐约可以分辨出那人的穿着,应该是宫内禁卫军。
“你给本宫滚出去!本宫没有唤你,是谁让你擅自进殿的?”
扶桑渊就算是反应再迟钝,在见到禁卫军的那一刻也明白了过来,他在扶桑拓面前犯下了那么大的过错,就算他再疼爱自己,他都是一国的君主,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放过他?
“太子殿下,现在整个东宫都由禁卫军把守,闲杂人等一律被囚禁,并无他人。”禁卫军声音冷漠,说出的话没有半丝逾矩,但语气却不见得丝毫恭敬。
扶桑渊顿时怒火中烧,顺手拿了置于床榻边上的药碗就朝对方扔了过去,药汁溅在屏风上,晕染上一层褐色的斑纹,苦涩的味道在宫殿里弥漫开来。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太子?竟然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太子殿下,属下就是尊重您现在还是太子,才会对您如此礼让。”那人似乎也因为扶桑渊的无理有了几分火气,直言不讳道。
“你什么意思?是看本宫如今落魄了,所以觉得本宫任人可欺?本宫告诉你,总有一日……”
“算了吧,太子殿下。”扶桑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禁卫军打断了,语气讥讽道:“属下不认为,皇上会让一个以后永无子嗣的人继承大统,您若没有其他事,属下告退!”
言罢不等扶桑渊有所反应,便自行离去了。
扶桑渊在军中带兵一向残暴不仁,早有很多人心中对他抱有成见,只是苦于对方的身份,只能隐忍,现在他失了势,他人不对他落井下石,已经是仁慈了!
在那禁卫军走出去很久之后,扶桑渊才理解过来他话中的含义,瞬间红了眼,挣扎着从榻上起身,没走出几步,就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狼狈的跌倒在地。
“扶桑锦!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和我一起去!哈哈哈!”
阴森的笑声从寝殿中蔓延开来,传到了不远处正在煎药的傅雅耳中,她放下手中的药勺,看向窗外濒临凋谢的白芍,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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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乾寿宫
扶桑拓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有一茬没一茬的和宋公公说着话。
从缥缈峰一路惊险的回来已经有十余天了,扶桑拓一回来就大病一场,这可吓坏了皇宫的一帮大臣,现在虽然在太医的医治下病情有所好转,但却仍旧不能起身,只能天天与汤药打交道。
宋公公知道,皇帝的身子原先就一直不大好,但凡人上了年纪,总会有些小病小痛,而皇帝又日日劳累,便也落下了些暗疾,如今这一趟缥缈峰之行,皇上怕伤的不止是身子,更是心神啊!
“若不是朕亲耳听到,朕真的不敢相信,朕一直托以重望的儿子,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先前无论他怎么闹,捅出多大的篓子,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当是为了磨练他的心性,可曾想,他回报朕的,是这么一份大礼!”
说到伤神之处,皇帝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宋公公急忙过去帮他顺了顺气,劝慰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太子犯下如此大错,不值得陛下再动怒伤了自己的身子!”
“朕着实是不愿意相信!宋公公,你可知朕这一次是有多么糊涂!朕为了他,怕是已经彻底寒了小锦的心!”扶桑拓的声音不无伤感,“亏得朕先前还想着,等这次回来,就渐渐将朝中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可是他呢!”
宋公公在一旁听着,偶尔配合的点点头,哄慰几句,并不插话,直到扶桑拓说到关于处置扶桑渊的事情。
“这次太子犯下如此大错,已经不是朕可以饶恕的,这事情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本该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该庆幸,他是朕的儿子!他的九族里也包括朕!”
“太医前些天不是说,他以后再也不能有子嗣了吗?怕这也是天意给他的惩罚,但他却也因祸得福了,因为这样,就算他不能再是太子,以后也不会成为威胁。”
宋公公听到这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姚城那边虽然小了些,但是好在民风淳朴,物质也相对丰富,他若是……”
宋公公一边听,一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皇上这意思是,不但不准备对太子惩处,反而想让他就地封王了?
他几度想开口打断扶桑拓的话,最后还是被他忍了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为了一时的气愤而毁了大局!
“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
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侍卫急匆匆的从外面闯了进来,脸上尽是惊慌之色。
“大胆!没有皇上的传报,是谁让你进来的!”
宋公公当先反应了过来,当头就是一顿厉斥。
“请皇上恕罪,实在是事出突然,太子……太子殿下他……”那侍卫结巴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太子到底怎么了?”扶桑拓听到侍卫提到太子,心中顿时感到一种凉意,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而出。
果然,那侍卫在他的厉喝下登时一个激灵,一咬牙道:“太子他和吴将军带着五千的兵马不顾御林军的阻拦,在皇宫内大肆的杀戮,怕是不久以后,就要打到皇上这里了!”
逼宫!
宋公公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这两个字,心下惊愕道这太子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边又忍不住的高兴,如此一来,皇上就算是再想维护他,怕也是不能了!缥缈峰所发生的事情皇上尚能有所隐瞒,但是太子现在自己想不开逼宫,必然会被千夫所指,他的死期,怕是不远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扶桑拓听到这话从床上倏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顾不上穿鞋子,跌跌撞撞的来到那个士兵的面前,拎着他的领子怒道:“你大胆,竟然敢在朕的面前撒……”
谎字还没说出口,外面兵刃相交声已经透过门窗传进了他的耳里。
他一连倒推了几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柱子,宋公公见了连忙走过去扶住他。
“逆子啊!真是个逆子!”
扶桑拓气的浑身颤抖,除了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眼看着刀剑声渐渐逼近,愈发的清晰,宋公公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今日之后,太子便永世不得翻身,自己便也完成了阁中的交代,便觉得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直到又一阵人声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犹如打在人心上的鼓,让人听了无比的振奋。
外面又是另一番混乱,只是这次只持续了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有声音中气十足的响起,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太子扶桑渊、吴生、范青三人犯上作乱,意图逼宫谋反,大逆不道,现被我军抓获,即刻打入天牢,等待圣上处决,其余人等放下武器,即刻投降,本将军与兵部侍郎定会向皇上请旨,饶你们不死!”
接着便是一阵接连不多兵器落地的声音。
宋公公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士兵来报,只说了扶桑渊和吴生两人,那么范青,又是从何处抓获?
另一队军队,自然是去往了锦绣王府,只是等待他们的不是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澹台君泽,而是早就准备好瓮中捉鳖的弓箭手。
事实上,一切都是白墨冉事先设置好的局,他看准了扶桑渊的不甘心,买通了在他身边一直随身伺候的下属,助他在重重防守中为扶桑渊传递消息。
他不是想谋反吗?她就帮他谋反!
他不是想刺杀吗?她就帮他刺杀!
只是成功与否,就与她无关了!
只是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扶桑渊被打入天牢之后,没等到皇帝的判决,便先行在牢中自缢了,扶桑拓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病情再次加重,昏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久,朝中一片人心惶惶。
白墨冉听到这个消息,虽然觉得嘲讽,但也不无开心,因为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她的预料,因为扶桑拓在有一日清醒过来的时候,下了一道旨意,命仍与东临士兵在郾城僵持的扶桑炎即刻赶回京都。
自从皇帝从扶桑渊的手中收回了兵权之后,就将其交给了扶桑炎接手,现在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突然发出了这道圣旨,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在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她正好与师兄在一起对弈,因为解决了一桩心事,所以两人都很放松,闻言立即朝他看去。
但是对方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唇边依然挂着一抹妖媚的淡笑,还漫不经心地催促她道:“发什么呆,快落子。”
如果伪装是一种境界,白墨冉觉得,他早已修炼到了极致,只是虽然她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可还是会莫名的觉得心疼。
自从缥缈峰回来之后,她深切的认识到了澹台君泽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有多重,也因此,她不想让他再受到任何不必要的伤害。
扶桑炎进宫之时,正值深夜,她弃了师兄,冒险潜入了皇宫,只为听得他们的谈话,
她想知道,在扶桑拓这个父亲的心中,师兄究竟占得几分分量。
“炎儿,你终于回来了。”扶桑拓此时的身体已经极差,即使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让他的喘息紊乱了起来。
“父皇!”扶桑炎见此,立即担忧的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想借此挽留些什么。
“炎儿,这次父皇召你回来,你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事。”扶桑拓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不想绕圈子,直接进入了主题。
“父皇,儿臣以为,现在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三弟才对,论武功,论谋略,他都比我好上许多。”
扶桑炎倒也没有装傻,他一双眸子紧盯着扶桑拓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不容得任何人质疑。
“我知道,但是小锦他……不合适!”面对他这样的目光,扶桑拓只看了一眼,便躲避似的移开了视线。
他们两兄弟长得不是很像,但唯有这一双眼睛,执拗起来却是惊人的相似。
“为什么不合适?”扶桑炎没有就此放过这个话题,锲而不舍的追问,字字诛心道:“众人皆知,三弟他是您最宠爱的儿子不是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您制造给三弟的假象吗?”
扶桑拓从未被人这么质问过,声音里终于有了几分恼怒,“我是疼爱小锦,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一个在东临国呆了十几年的世子!”
因为说的急,扶桑拓说完后连连咳嗽了几声,脸色涨的通红。
扶桑炎却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原来在三弟回来的这些日子里,父皇您竟是这么看待他的吗?您所谓的那些疼爱,原来只是您知晓自己不能真心待他所给的补偿?”
“炎儿!”扶桑拓骤然发出一声怒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直起了身子,抓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扶桑炎听旨,今日朕便将皇位传位于你,希望你日后能够爱护百姓,做一个好皇帝。”
“父皇!”扶桑炎反抓住他的手,神色焦急,将自己的不愿都写在了脸上。
扶桑拓却再也没有给他言语的机会,他看着扶桑炎,枯黄瘦削的脸上露出一抹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是圣旨,不容得你违逆,至于国玺和传位诏书,朕都已经交给了宋公公,待朕去了以后,他会将这一切公之于众,所以你也别想篡改朕的旨意!”
“父皇……”扶桑炎彻底的怔住了,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扶桑拓,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扶桑拓交代了心头的最后一桩心事,松开扶桑炎的手重新倒在了床榻上,生机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身体里消散而去。
“炎儿,当你坐上朕的这个位置上时,你便知道何为身不由己,最后一天天的,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其实,我也想,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好父亲呐……”
最后一句,似是叹息,似是呢喃,到得尾音,已经几不可闻。
“父皇?父皇!”扶桑炎心中一惊,连忙跪行到了床榻边,触碰到的,只是扶桑拓开始渐渐冷却的手掌。
一国君主,就此驾崩。
扶桑炎双目通红,却是良久都没有流出眼泪,最终身子往后一倾,颓废的倒坐在了地上。
“宋公公,方才我与父皇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吗?”扶桑炎的视线依旧定格在床榻上,声音有些低沉。
宋公公虽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如实回答,“是。”
“那么……”扶桑炎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所沾染上的灰尘,缓缓的踱步到他的面前,在离他还有三尺之距时停下,才又接着道:“你会帮我的吧?”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宋公公在真正听到这话时,还是忍不住的心惊,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后,才装作为难般的开口,“二皇子,这实在是……”
“宋公公,事到如今,你在我面前,就不必如此伪装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扶桑炎强行打断了。
宋公公手心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缄口不言,不知道自己何时露出了破绽。
“若你对三弟没有偏护的意思,按照礼数,你早该在父皇驾崩的时候,就出去宣告父皇的死讯了不是么?哪里还会等我来开口向你请求?”
宋公公更加语塞,无言辩驳,但他更担心的是,对方会对自己这样的行为产生疑心,继而查到他身后的背景。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见扶桑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这才悠悠叹道:“宋公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弟在没有失踪之前,您对他是最为疼宠了吧?”
一句话,让宋公公的心重新落到了实处,也将他拉回到了回忆中。
的确,三皇子自幼丧母,在几个皇子中,他便对他照顾颇多,也因此对三皇子也比其他皇子更上了心。
事隔这么多年,怕是二皇子以为,他这番举动,怕也是因为偏爱三皇子吧!
宋公公没有再说话,这种时候,说多错多,既然二皇子选择了先行开口,就表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只需要配合就好。
“宋公公,你说,就连你这个旁观者对于三弟的遭遇,尚有几分心疼和不舍,那为何父皇却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父皇说,等我坐上那个位置,我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像他一样,甚至到最后,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坐?”
“三弟他,年幼丧母,父皇更是忙于国事,甚少过问,直到后来三弟走失以后,父皇才开始后悔,我原以为此番三弟回来后,迎接他的必然是一个关怀备至的父亲,可谁曾想,却是我亲手,再次将他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三弟他从小到大没有享受过的亲情,如今,就由我来替父皇偿还吧,如果这样做能够让他感受到属于父爱的最后一点温暖,我又为什么不做呢?若是最后一切皆如父皇所言那样,三弟会变成那样的一个人,那么到时候,至少还有我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
言罢,他复又低头朝宋公公看去,只见对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语气诚恳真挚道:“宋公公,为了三弟,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担这个风险吗?”
宋公公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先是转了身,用袖子抹了几把脸,再回过头来时,一双眼睛早已是清亮无比,唯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跪下身去,恭敬的给扶桑炎行了一个礼,声音铿锵有力,“老奴谨听三皇子吩咐。”
同一时间,一直匍匐在屋顶上的身影也站了起来,飞身离开了乾寿殿。
宋公公尖锐的嗓音不久后穿透了宫殿,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皇上驾崩!”
与此同时,有一道圣旨也随之宣读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德才兼备,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的文武百官在殿外跪了满地,却无人知晓,圣旨上那二与三之间所动过的细微手脚,就如同扶桑拓永远也不曾算到,他那给予自己三儿子那表面上风光的宠爱,在此刻成了令人信服的最好的证据。
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白墨冉从皇宫赶到锦绣王府的时候,正撞上已经换好孝服,正匆匆往外赶的澹台君泽。
在皇帝召见扶桑炎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在皇宫门外候着了,所以才能够那么快的在知道皇帝的死讯后就跪倒在殿外。
唯有澹台君泽没有去,她走的时候,他还在盯着桌上那盘未下完的棋局出神,现在她瞧见他脸上的神色,早已没了先前的平和,多了几分焦急与伤感,虽然也不好看,但至少这样的师兄,是鲜活的。
澹台君泽见到她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但也多问,只是上前催促道:“快点去府里换套衣服,我们一起进宫。”
白墨冉原本想要说的话,这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有些秘密,就让它们永远埋葬在记忆中,随风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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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先皇驾崩的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今日正值新皇登基,北寒国上下一扫多日来的阴霾,将白布换成了红绸,到处都充斥着喜庆的气息。
白墨冉站在皇宫里的一处高台上,遥看着那人在众臣的簇拥下,身着黄袍,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进行着庄严而浩大的登基仪式。
因为先皇已经逝世,白墨冉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在这一个月里,她将这些日子被陈翎茜暗中带到皇城,玩的乐不思蜀的阿萨给找了回来,在经过她一个月的地狱式磨练后,一切都还原到最初,阿萨成为了真正的兵部侍郎,至于才学这些东西,她相信在师兄登基以后,一定会慢慢磨砺他的。
“一切都如你所愿,过了今日,你怕是再也呆不住了吧?”清远突然从她的身后窜了出来,语气怎么听怎么冒着酸气。
他出现的突然,白墨冉微惊之后,却也没有多大的意外,清远行事一向出人意料,她早该习惯了。
不过有一点他的确是说中了,在这一个月里,她早就把能处理的事情都抓紧时间处理了,若不是为了亲眼看到师兄登基,她是绝对不会留这么久的,所以,明日她就要离开了。
但是白墨冉没有出声回答他,依然静静的看着下方井然有序进行着的仪式。
清远也没有再说话,安静的站在她旁边,与她一起见证着新皇的诞生。
直到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清远才再次开口道:“今天晚上,为兄去给你践行。”
白墨冉错愕之后,立即推脱说不用了,清远自然不让,依旧坚持要去。
两人意见僵持不下,直到清远无意间瞥到一个正朝着他的方向迅速移动的红色人影,脸色大变,只得退步道:“好妹妹,我也不为难你了,但是在你走之前,我希望你能记得哥哥之前与你说过的话!”
然后便如一阵风一样,转瞬没了踪迹。
白墨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感叹着她这个便宜哥哥不靠谱的程度真的是与日俱增了。
但是他随意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烦忧了半个下午,她这个哥哥,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么不干脆告诉她是他说过的哪一句话?
当天晚上,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住在客栈里,有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就见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她门口,瞧着眼生的紧。
“软红阁主,我家主子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并且让我传话说,以后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尽管开口,反正都是一家人。”
白墨冉一愣,顺手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信,等到还想询问时,还哪里瞧得见人的影子?
这下她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关上门就拆开了手上的信,薄薄的一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南院。
她再度仔细的看了眼信封,这才发现信的右下角有个牡丹花的标记,这正是风月轩的暗号。
纳兰倾城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以后都是一家人?她什么时候和他一家人了?
不过她现在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南院。
她总算是想了起来。
她和清远见的第一面,他便和她说,希望她去锦绣王府的南院看看,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的这话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现在清远既然刻意提起,必然有他的用意,她去看看又何妨?
只是,她这样不以为然的心态,在她真的踏足到南院的时候,被彻底的粉碎。
眼前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甚至是屋里的一桌一椅,都是她极为熟悉的景象,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一切的布置,与她在东临墨府中的布置完全如出一辙,甚至有些细节之处,是白墨冉自己都不曾注意的。
一滴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渐渐地,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愧疚、黑暗、自责,排山倒海的朝她袭来,而今全部化为了眼泪宣泄而出。
一直以来,她都隐约的知道澹台君泽对她的心思,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总是在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说,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师兄对她,或许也如自己对他那般,只是犹如亲人般不能割舍的情感罢了!
她更甚至想过,只要他一直不对她言明,她就可以这样一直认为下去,而她为了夜泠,更是使得他失去了他唯一拥有的自由。
白墨冉,你何其自私?你又何其罪恶!
她倚着房门,身子慢慢的滑落,双手抱膝缩在角落里,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口的疼痛。
也不知道就这样放肆的哭了多久,到得最后,白墨冉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这才扶着房门站起身来。
只是起身的过程中,她因为蹲的太久,腿一阵酸麻差点跌倒,另一只手无意间碰到放置在木桌上的花瓶,等到白墨冉反应过来的时候,花瓶已经摔落在了地上,“哗啦”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谁?”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警觉的轻喝声。
听到这个声音,白墨冉的身子一僵,转身就想逃,奈何腿上的酸麻还没有过去,且来人动作实在太快,她避无可避!
“师兄。”
感觉到他走到门口处就倏地顿住的动作之后,白墨冉咬了咬牙,当先开了口,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你怎么会来……”澹台君泽在沉默一阵后,终是开了口,语气有些无奈,有些喟叹,却没有白墨冉想象中的尴尬。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么?你今日刚刚举行完登基大礼,应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澹台君泽表现的太过自然,所以白墨冉也渐渐地放了开来,只是她依旧不敢抬头,让对方看到自己一双红肿的双眼。
“再忙,也不能忘了给我的小师妹送别啊!”澹台君泽轻笑了一声,慢慢的踱步走近她。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白墨冉的神经又开始紧绷起来。
刚刚他会有那样意外的反应,显然是不会知道今天她会来这里的,可他又说来这里为她送别……难道他先前是打算,一个人看着这满院的景物,就当是为她送别了么?
“师兄,对不起。”她的心中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出口,可是到得嘴边,可以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对不起。
为之前她利用他对她的感情,所做过的一切的事情。
“没有对不起。”澹台君泽几乎下一刻就脱口而出,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他低头看着她柔顺的头发,声音愈发温柔起来,“我澹台君泽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为她做我能够做到的一切,至少这样,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他澹台君泽从来不是矫情之人,先前他之所以隐藏自己的心思,不愿意戳破,是因为他觉得这样能够让对方好过一些。
而现在,既然这满院的景象已经被人瞧了去,就如同他的心思在一瞬间被人窥见,再无秘密,既然如此,他也大方的承认。
他爱她,从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是她能够安好便罢!
白墨冉不想他会就这样表露了心迹,一时间很是震惊,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直到她的脸突然被对方抬起,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眼角,她与他四目相对,无法避免的看清楚了他眼中,第一次毫不遮掩的深情。
“阿冉。”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她,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你的眼泪,只需要留给一个人就好,他会是你此生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