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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徐善然的长相从某种方面来看,五官深刻十分浓丽,又因为其本身的性格和行事手段而合“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这几个字的话,此刻在邵劲面前的,大抵和徐善然差不多大或者更小一些的女孩子,就真恰如那刚出水的还打着花骨朵的青莲,那亭亭一抹绿,蔓蔓一段影……
可就算她长得再小家碧玉,比徐善然还小一点,又这样素淡,明摆着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啊!
邵劲这时候别说动心了,心里简直狂嘀咕开了,就算他真来者不拒,也不可能看上这个明显是个小丫头的姑娘吧!他的审美很正常的好不好?
“大人……”这时那个据说是辉王府三小姐女孩子端坐在一侧,神色略微忐忑,柔声问,“祖父已知办错了事情,不敢自辩,这时已在加紧收拾东西,待会也必不叫大人为难。我们都知道大人宅心仁厚,冒着大风险容我们盘桓片刻,也不知这样做会不会叫大人触怒了曾祖父……”
祖父,辉王;曾祖父,昭誉帝……
邵劲咀嚼着这两个称呼,再看看坐在一旁的长史,以及姿态虽美、声音虽婉转动听,却也离得自己挺远的三小姐,还有这四面透风的水阁,一时间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他半是哭笑不得半是尴尬的想:哎呀,会错意了……
其实倒也不是邵劲真的会错意了,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刻,上层人士家里的小姐不带着丫头婆子避在后院,只有一个长史在一旁就随便出现在外男面前,任谁也要想偏的。
邵劲一开始也是以为辉王府将自己的三孙女带出来是有什么用意的——对方确实是有用意的,但不是他以为的直接送上美人,而是打着美人摆在一旁,哄着他把事情一一说出,而后再把美人好好接走的主意。
否则这美人也不会一口一个祖父曾祖父,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人一抬头都能看个究竟的水阁了。
邵劲尴尬完了,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你说你要探消息吧,旁边的长史陪坐着说说话喝上两杯茶,再随口问问难道不行吗?如果他刚才一进来就耀武扬威惹人误会就算了,可他刚才的表现难道还不够友好?
这时送上一个女人,还送得不尴不尬的,要是他是个恶人,此刻难免暗暗阴怒心头深恨;而要是他不是个恶人,此刻显然也不会觉得多有趣——
还是我家善善聪明!邵劲忍不住这样想,如果善善面对这个情景,一定不会做出这种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彻头彻尾的蠢事。
不过辉王府里果然也就这个水平了,要不然怎么能和贵妃搅合在一起,生生送掉了未来的皇位?
邵劲突然自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淡淡说:“这是贵府三小姐?本官一介莽汉,真不敢冲撞了三小姐,三小姐喜欢这里就在这里休息吧,本官去外头呆着就够了。”
言罢他也不顾一脸愕然的两人,径自抬脚走了。
这横越在辉王府内最大湖泊上的水阁呈球形,下接的左右东西一共九条回廊,回廊由低而高,恰似飞桥拱瑞,临波而渡。
邵劲随意挑了来时方向的桥往下走,刚走过一半,就被后头的长史匆匆赶上,这长史是个中年人了,颔下有偏偏三尺长髯,此刻他快步跟着邵劲,连连作揖,也不知赔了多少不是,一直等邵劲再回到府前都没哄的人开口。
他心中的懊恼已经不必再提,正以为事情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忽然发现邵劲脚步停了下来。
邵劲自觉现在拿捏的也差不多了,他知道辉王府中想问什么,便直说:“本官今日面见圣上,圣上心情并不如何好,依本官看,王爷也不必再如何托人情进宫了,走的时候在宫外磕个头,也算全了天家父子之情。”
那长史怔了半晌,前后一思量,就明白了邵劲的意思。他也多少佩服邵劲言行正派,不再歪缠,匆匆道谢之后便往府内赶去,想是将消息告知辉王那边。
邵劲不再管这王府中的一应事情,信也好不信也好,他反正做了所有能做的。
他就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一直等时辰到了酉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跳起来直接喊人,将辉王府中“护送”出京。
好巧不巧,他们在出京还碰到了一个出殡的队伍。
邵劲本没有特意去问,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自有人将消息递到他的耳边:原来这个出殡的队伍是显毅伯爵府,乃是伯爵府中长女不幸落水逝世了,因是小孩子家的,所以并不大办,昨夜没了今早就赶紧送出城去……
邵劲骑着马念头拐了几个弯,才想起来这个显毅伯爵府姓刘,正是和刘贵妃联宗的人家。而伯爵府中的长女应该就是昨日刘贵妃所透出来的要和辉王长孙结亲的女孩子。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落水死了?
邵劲让队伍避在一旁,看着吹吹打打过去的出殡一行,又看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的辉王一行,沉默了半晌,直到那队伍转过街角再看不见踪影,这才继续带人出城。
一路再无余事,邵劲本来的任务是将这些人送到京城三十里外的驻军手上,到时候自有这一队人马再将辉王往封底送。
只是等邵劲真正出了京,一天一夜的功夫,在他将人交到驻军手中,又有一封快马加鞭的圣旨送到邵劲手中。
这是一封言明要邵劲直接把人送到封底的圣旨。
邵劲眉头打量着宣旨的中官,紧皱眉头。
那中官或许因半路赶上,也不要求什么香案准备了,叫众人跪下、匆匆念完圣旨之后就催促道:“大人还不快些接旨?”
他负责着京城防卫,将辉王府一行送出京城、与其他人交接这是寻常之事,前后也不过一两天时间,不管有什么都能赶紧回到京中,但这时候若再要护送辉王到地方,那么不管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京中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他连知晓都不一定能知晓,就更不要说及时反应了。
……昭誉帝这段时间来反复加他的职位,恩宠有加的样子不正是为了他在关键的时刻能够有所作为?
既然如此,昭誉帝又怎么可能下旨让他直接把辉王送到地头再回去呢?
邵劲迟迟不能决定。
那来送圣旨的中官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一变,厉声问道:“邵将军,圣旨在此,你此刻还不接旨,究竟意欲何为?”
邵劲念头几转,他缓缓说:“臣……”他正要说‘臣不能接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就止住了。
身后的士兵跟着有了些骚动,那中官耳目清明,因此清楚地听见了几声刀剑出鞘的摩擦之声。
他背上一下冒出了冷汗,捏着圣旨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正是这个时候!
邵劲干脆利落地起身,说:“臣接旨,请公公放心,臣必将辉王安安稳稳的送到封地。”
这声“接旨”便叫剑拔弩张的气氛急转直下,中官长吁一口气,也顾不得其他,将手中圣旨放在邵劲手里,便带着人匆匆走了。
邵劲随手将那圣旨递给旁人,压根没发现对方一脸拿到烫手山芋‘这什么么么么么么’惊呆了的表情,径自走向了那熟悉声音所在的地方,待来到对方面前,他直接问:“先生怎么来了?京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人正是王一棍,匆匆忙忙紧赶慢赶,总算和那宣旨中官一起赶到此地的王一棍摆摆手,带着邵劲走到一旁,先喝了旁边士兵递上来的水囊中的水后,才说:“京中目下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目下?”邵劲拧眉。
“但具体有没有发生事情,看东主得到的旨意就知道了。”王一棍的脸色也颇为严肃,“东主刚才想必也十分疑惑,如果是陛下下旨,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将东主调出京城……这样一来,陛下先时的布置岂不是尽付流水了?”
邵劲微微点头。
“东主因为出了城所以并不知晓,在东主刚刚出城之后,晋王便入了宫廷……”王一棍轻声说。
现在昭誉帝剩下三个儿子。
辉王黄炽是三子,已经因为和刘贵妃一事被圣上说厌弃。
安王黄焕是四子,因着陛下曾想立辉王,众臣便多猜测昭誉帝还是依循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古训,现下辉王走了,众人的目光便多有集中在安王身上,甚至连安王自己,也多半这样觉得,只是比辉王好一点的是,有了辉王这个前车之鉴,此刻安王算是谨守门户,无事也不外出。
至于晋王黄煊,则是昭誉帝的第五子。
现在这个第五子,刚刚入了宫禁之中,昭誉帝着令邵劲护送辉王去封地的圣旨就立刻下了。
邵劲默然不语。
顷刻之后,他说:“是不是陛下的身体又出了问题……”
王一棍登时吸了一口气,几秒钟后又缓缓吐出来。
他轻微但坚定地冲邵劲点了一下头。
晋王进宫,昭誉帝即刻身体不行,宫中被晋王把持,要邵劲护送辉王到封底再回去的圣旨,就是晋王将邵劲调出京城的手笔。
但晋王怎么能将时间掐得这么好呢?
再往回推一推,也许是因为辉王一事,本就有晋王在其中推波助澜?
再想想昭誉帝什么时候身体不好,偏偏晋王入了宫就身体不好,是不是晋王也早在昭誉帝身旁安插了人手,以便在恰当的时机,让昭誉帝的身体“恰当”地不好起来?
“两个蠢猪,一个狠毒小人……”邵劲喃喃着说。
辉王和安王,一个还不知怎么的就被算计和刘贵妃一处落马,一个还沾沾自喜的以为谨守门户皇位就要兜头掉下来,都是毫无疑问的蠢货。
可晋王又好到哪里去?宁王那时候尚且还不敢杀父弑弟,此刻安王一得到机会,昭誉帝立刻便不行了,辉王已在去往封底的途中……
“先生说这一路上,太平不太平?”邵劲问。
王一棍这时多少也恢复了些沉着若渊的气质,只听他慢慢说:“自来上位不太光彩的皇帝,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将兄弟一一打压处理……”
这一路上,绝不会太平。
再者说,邵劲掌握京中防务,而素来与晋王无甚联系,晋王会不会想索性乘着这个机会,将邵劲给一起办掉了?
邵劲这时想到了自己刚出城时看见的棺材。
刚才还可惜着别人呢,转眼就开别人可惜自己了。邵劲暗忖道。
他想了片刻,才说:
“此一行,不能让辉王出事。”
“不错。”王一棍轻轻拍手,“若是辉王出事,东主回到京中必备晋王见责。而这又兹事体大,只怕到时候下狱都是轻的。”
“可你我知道晋王的意思。”邵劲缓缓说,“若我不按照他的心意走,在京中的……”
徐善然呢?
若我恶了晋王,以晋王这杀父弑第不眨眼的恶毒小人心性,他若迁怒徐善然呢?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