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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什么事情,在半路上说话总是十分不像样,不过一两句话之后,众人已再次回到四方院分宾主做好。
这时自有丫头上来奉茶水点心,邵劲十分殷勤并自来熟地接过茶壶,为徐佩东与何氏一人倒了一杯。
徐佩东和何氏的神色……怎么说呢,都有些微妙吧。
这两人就像徐善然一样,还被邵劲刚才的那一声“爸、妈”给搞得目瞪口呆,一时不能回神呢。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权势富贵虽然尽有了,但家大了规矩就不由得多了,不说本就不是纯正孩子的徐善然,哪怕是年纪小又调皮的徐善性,大凡里也是叫“爹、娘”的,更规矩一些的时候还跟着徐善然叫“父亲、母亲”,哪里像邵劲一样,一张口简直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虽然吧,这学生是半子,女婿是半子,合起来好像就是一子……徐佩东刚想到这里就被自己的念头给搞得哭笑不得。他这也是一时被邵劲给搞糊涂了,这儿子和儿子又不能相加,哪里有这样算的。
可就算没有这样算的,这种态度——也着实不叫人讨厌。
徐佩东想通这点,便咳嗽了一声,自个替小两口把事情给圆了:“就算昨夜不太平,你们一番孝心惦念着我们,也实不该第一日就上门来,没的将福气都走散了。”
时下做官都讲究一个‘孝’字,有了这一重招牌,日后有人要就这件事弹劾邵劲,他们也有得理由可扯皮了。
邵劲最近连番做出不合常理之事只因为他本身对这些规矩不以为然,加之现在手头有了势力,就更有不以为然的本钱了。不过他又不是傻子,也知道徐佩东的意思,便特别大义凛然地接口说:“昨日不同寻常,许多人家都因为混乱而被散兵冲撞了,善善到了昨夜晚间还因为消息不通而忧心,兼且眼下小婿的父母亲人俱已冥冥,世上也唯独岳父岳母算是高堂,我们这才不等三日之后的回门之日——”
徐善然在一旁听到此处,不由得拿茶杯掩了掩勾起的唇角。
邵劲在表达自己孝心讨好长辈的时候,还不忘先把她给搬出来叫她沾沾光,虽说讲话的技巧有待提高,可自来哪里有男人做这种事情的?徐善然这时候都有种微妙的“自己的任务被抢了”的感觉了。
可这种感觉——到底是父女,徐善然此刻的想法与徐佩东简直不谋而合——确实并不糟糕。
“行了,”哪怕真不讨厌邵劲的行为,徐佩东也被邵劲一口一个‘爸’给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茬又一茬,忙打断邵劲的话说,“你我去前面聊天,这后堂便给你母亲她们用。”
不想话音还没落下呢,又是欢喜忙忙地跑起来说:“老爷,外头又有——”
“又有什么啊?”徐佩东没好声气问。
“又有宫中来到中官,本是要叫老公爷进宫面圣的,但他听说五姑爷也在,就笑眯眯地说烦五姑爷待会也一起进宫面圣了!”欢喜利落地将话说完。
徐佩东:“……”
女婿不讲究也就算了,圣上怎么也这么不讲究呢!还有谁记得这是他女儿结婚的第一天的啊?啊?
邵劲也没想到欢喜进来说的是自己的事,他连忙给徐佩东打了一个眼色。
徐佩东不明白邵劲的意思,但横竖中官还在老国公那里,没那么快过来,他便带着邵劲往书房走,等门关了之后,还没来得及询问呢,就见邵劲殷勤地帮他展纸磨墨,还催促道:“老师快帮我写个请假条!”
“请假条?”徐佩东愕然。
“对对对,”邵劲忙道,“现在圣上找我去多半是要抓壮丁搞清洗或者镇压的,这事谁都行没有必要我上,老师你帮我写封诚恳点声情并茂点的,就请——请一个月的假吧?我想陪善善在京城周边转一转。”
徐佩东:“……”
邵劲:“老师?”
“你——”刚才那一段话的槽点简直太多了,徐佩东无数想要斥责的话在肚子里互不相让的打着架,最后他都没注意到自己骂出的那句话是什么了,只气道,“我朝婚假既定不过三日,你一张口就是一月,上下嘴皮子一碰好容易,还真当你老师妙笔生花到能够平白无故地给你请这么长的假期了?我这支笔可真金贵啊,也不知是如刀史笔还是如斧律笔?”
长长的话说完了,徐佩东见邵劲规规矩矩垂手站着不敢作声,总算觉得心里头畅快许多。
而这一下,他倒不惮于帮邵劲写封陈情表了……反正他不管他是怎么写的,圣上自然会视圣意有所决断的。再说眼下时期敏感,邵劲既然不想瓜分后边的权利要出去躲躲,徐佩东也不可能不帮,毕竟这事确实不好接手,昨夜的功劳太大,邵劲本身的根基却十分薄弱,一个不小心,他既要成为众矢之的,只怕也要不能再获得圣上的信任……而没有根基又失了信任,下场如何还需要多说吗?
徐佩东将人赶出去,自己静静站于桌前思忖片刻,不过一会功夫,便挥毫写就一封声情并茂的陈情表,上面还索性将邵劲的一个月改成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再有什么事也尘埃落定了,这就是直接向圣上表白了邵劲绝无他意,只做纯臣的念头。
恰是这时,中官已到了院外,徐佩东便将写好的表交给邵劲,任由邵劲带着和中官一起离去。
这边邵劲跟着人走了,那边徐善然与何氏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何氏就如同任何一个刚刚嫁走女儿的母亲一样,在女儿刚回家的时候便屏退下人,想要和女儿说一些私房话,诸如在婆家的日子怎么样啊,丈夫和婆婆好不好相处啊,有没有什么作耗的奴婢啊,乃至吃的用的称不称心如不意如意什么的——
但今日邵劲出乎意料的带着徐善然回来,便好似从根子底下打消了何氏的所有疑虑。
因此何氏自个犹豫片刻,那些所有的担忧最后只化成一句疑问:“一切都好?”
“并无任何烦难之处。”徐善然轻声说,“家里除了女儿就是夫君,夫君的性格母亲尽知,是素来不爱管后宅之事,因此女儿虽昨日才进门,今日里也算是已掌握了头绪;再有其他事情,商量着也能够解决。”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新媳妇进了别人的家,第一等难处便在婆婆,现下婆婆都没有了,丈夫眼看着又十分宝贝妻子,剩下的哪怕全是刁奴,又有什么打紧的?真看不顺眼了,连个理由都不用找,全部打发卖走就是,难道别人还能跑出来说个不字?
何氏也着实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只能说:“虽上无家长,但对风节还须恭谨。”
徐善然只笑着应了,反道:“母亲若是闲暇无事,尽可去我那里走走,风节昨日已经跟我说过,家中并无大人,母亲若素日能过来一二,也正好指导我们为人处世。”
何氏哭笑不得:“哪家的媳妇说这种话。”顿了顿又笑道,“还真是——没有感觉你嫁了出去。”
母女两便依偎在一起柔声细语地说了一会私房话,等徐善然自上房出来,时间已经过了小一个时辰。
但去了宫廷中的老国公和邵劲自然还没有快回来,徐善然便往自己未出阁时的屋子走去,结果前脚刚进屋里,就听底下的丫头说徐丹瑜来了。
徐善然早早自母亲房中出来便是为了这个人,她在厅中与徐丹瑜碰了面,请人坐下了,才慢悠悠说:“不知哥哥过来可有什么事情?”
徐丹瑜眼看着周围并没有第二个人在此,便了解到徐善然的心意。他现在真算是怕了徐善然了,只苦笑道:“以前种种,都是我有眼无珠,现下只求妹妹放我一条生路了!”
总有些人只有到了见棺材的时候才肯掉泪。
谢惠梅死了,徐丹瑜就知道求饶了。
若徐丹瑜不是徐佩东的种,徐善然早让对方的坟头上长草了,可惜前世她在开头落后许多,最终也不能查明徐丹瑜究竟是否暗害了何氏,而这一世……
徐善然早有想法,此刻便微微笑道:“我倒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好叫哥哥说出如此诛心之语。”
徐丹瑜已经十分忐忑不安,听到这些不禁忙道:“是为兄不会说话,不知妹妹有什么吩咐?不拘什么事,只要妹妹开口,愚兄一定办到。”
“倒也并无其他,”徐善然并不想花功夫和徐丹瑜兜圈子,便仿佛漫不经心说,“只最近看了两卷游记,倒是对外头的山川有了些兴趣,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准备去游学,这样我也好通过哥哥的眼睛,将这山河大地看上一二。”
徐丹瑜明白了徐善然的意思:这是在叫他没事就赶早离开国公府,别在她眼前碍眼。
他心里明镜一般的,知道这是徐善然放过自己了,也不再说多余的感谢之话,行了礼便往徐佩东那里走去——他还是要赶紧把离开的事情落实掉,免得夜长梦多,叫徐善然改变了注意。
徐丹瑜前脚才走,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徐善然就又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也并不出奇,正是徐善瑞的妻子杨氏。
面对长孙媳妇,徐善然的态度算是极为客气了,亲自去了院门口迎接杨氏,将杨氏迎到了正厅之中,还请杨氏坐上首的位置。
杨氏忙道:“妹妹是回府的娇客,再没有这样道理的。”硬是推拒了上首之位。
徐善然也不强求,只笑吟吟问:“不知嫂嫂过来有什么吩咐?”
杨氏亦笑道:“正是奉了母亲之命,来看看妹妹可有什么不一样了。”
窦氏于徐善然来说,既是隔房的长辈又是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她虽因为回门而并不需要先去见窦氏,这乃是亲戚之意;但之后离开时就少不得要去问个安了,这亦是对国公府的尊重——究竟现在已经是外人了。
徐善然说:“一切都好,待会还须到伯母跟前问好。”
杨氏又与徐善然寒暄了几句场面上的话,牙根便因紧张而微微咬了起来。但越是如此,她的面上倒是越放松如常,不一会儿,便将那些寒暄之意都说完了,还特特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徐善然,只含笑说:“妹妹出门子走得急,我们先前竟忙中出错,没能赶着给妹妹添妆,这是我与你哥哥的一番心意。”
实则又不是真撕破了脸,添妆这点小事杨氏早做了,还是亲自来徐善然房中将东西放好的。
但眼下对方既然如此说,徐善然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答应了,又好好的把人送走,再回身时,便见棠心已经匣子打开,匣中正放着一支通体红透的血玉钗子。
“太太……”棠心说。
徐善然洒然一笑:“收起来吧。”
任它兜兜转转,最后不还是要亲自送到她的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