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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态度叫杨氏大吃了一惊!
她虽曾想过窦氏知道那血玉钗的事情之后只怕不会高兴,但这个‘不高兴’,在她想来也应该只是对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及对媳妇隐瞒的不高兴,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为她招惹徐善然这一事不高兴?
娘家不给力,她在夫家过得好的依靠除了丈夫就只有婆婆了,杨氏不敢怠慢,慌忙跪下说:“母亲息怒!孩儿实在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虽然论理来说,老太太不管将自己的体己给谁,我们做晚辈的都没有置啄的余地。但那钗子代表的并不是一些体己,而是半个公府的财产啊!”
“母亲或许还不太了解,那钗子正是代表着一十三家金银酒墨商号的总理之权,这些商号在这些年里,已经借着府里的权势开遍了大江南北,这些铺子一旦被带走,那些账面上的金银还算小事,关键是其他……”
杨氏欲言又止,但窦氏如何不明白?
国公府现下不说蒸蒸日上,但离败落也有好长一段的距离。窦氏可以清高的无谓那些金银,但金银之后的东西呢?比如各地传递上来的情报?各地收集上来的珍玩古物?这些总是不嫌多的吧?
窦氏眼角跳了一下,脸色虽然阴沉,却好似已经冷静下来并开始思考了。
杨氏便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她用帕子按了一下眼角,眼眶立时便红了:“再说府中出嫁女儿的嫁妆都是有定例的,这么大的东西,是从明着走,还是从暗着走?若说要过明路,那些上门来求亲的到底是为了小姑的钱还是为了小姑的人?而已经嫁出去的那些女儿,知道了这件事岂有不心里难过的道理?再者说要从暗地里压箱的话,这些商号做得太大,背后没有官面上的人是压不住的,到时候小姑要搬出的是我们家还是她夫家?若是我们家……”她稍稍一停,没有将那‘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给说出来,只续道,“若要夫家帮衬,到底是瞒不住的。我们不会去算计小姑的东西,夫家的那些人不会算计吗?到时候也只怕平白生出许多事情来,不管如何,那东西在小姑手中,都是祸非福啊……”
这么一长串话下来,窦氏脸上的神色已经淡淡,连最初的阴沉都不复见了。这时她问:“你说完了?”
“是。”杨氏低声回应。
“说得倒也不错。”窦氏评价。
杨氏沉得住气,心道这时候便该由婆婆暗示然后她上去做那恶人了。她是近两年才和丈夫从外头回到京中做官的,往昔虽和徐善然没有太多接触,但零零总总的还是听过许多消息。这些传得玄玄虚虚的消息不能尽信,但也不能一点都不信,再结合徐善然此刻的动作,可想而知对方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样的话,八成还是得像之前一样,去何氏那边哭上一场,若是由何氏直接将那东西要来……
这边杨氏正想得关键之处,就听坐在上首的窦氏平平说:“说得虽还算不错,我倒有个疑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杨氏镇定说:“是我娘家那里……我娘家曾和老太太的几家商号打过交道,后来留心着,便知道了一些只鳞片抓的消息,再加上媳妇后来嫁入府中,两相印证,就……”
窦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碧螺春茶注入杯中之时,白丝如柳絮纷扬。
她用盖子刮了刮茶沫,端起来啜了一口。
“瑞儿除了这些,还有跟你说了什么?叫你去做了什么?”
杨氏脸色大变:“母亲何出此言!”
窦氏冷冷说:“媳妇要帮着丈夫瞒婆婆,无可指摘;但你还是我外甥女,怎么,也要帮着表哥瞒我这个做姨姨的吗?”
杨氏神色数度变换,虽有心要再替丈夫遮掩一二,但窦氏积威甚重,她最终还是不敢再行妄言:“母亲,老爷他,他……也并非单纯是为了那些银子……”
徐善瑞当然不单纯是为了那些银子!
他官运亨通,年纪轻轻就是四品朝廷命官,上有家族庇荫,下握自身才学,对内夫妻和顺子嗣聪颖,对外遍交好友工于政事,向来不将一些金银财宝看在眼中。
他争的只是一口气,一个名分。
一个堂堂正正嫡系继承人的名分!
在杨氏跪在窦氏身前的时候,徐大老爷也面沉似水。
无独有偶,徐善瑞也正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只是相较于已经开始心慌的杨大少奶奶,徐善瑞和其父如出一辙的脸上也有着同样如出一辙的神色。
他虽跪着,却沉下自己的脸;虽认错,却只为孝道,不以道理。
“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徐佩凤问。
“孩儿何错之有?”徐善瑞反问自己的父亲。
“为何要对你五妹妹出手?”徐佩凤问。
“父亲亦并非不知五妹妹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依孩儿之见,那东西虽好,在五妹妹手中也未必真好。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不做个别的选择,如此也算两厢便宜?”徐善瑞说,复又淡淡言道,“再者说,孩儿做了什么?孩儿可有构陷、污蔑、引诱、乃至陷害五妹妹?如果都没有,孩儿不才,当不上父亲的‘出手’二字。”
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知道。肯在此刻说出这一番话,足见对方心头已是愤懑难耐。
徐佩凤审视徐善瑞:“你是想要那根钗子,还是想要别的?”
“不过一根钗子而已。”徐善瑞哂笑。
“那就是想要别的了。”徐佩东点头,“你父亲我现在是国公爷,你是我的嫡长子,你弟弟顽劣不堪造就,你妹妹最后还是要嫁人的……你如何会觉得你自己地位不牢?”
徐善瑞沉默片刻,接着长拜而下:“父亲大人容禀。”
“我听着。”
“父亲虽已是国公爷,然祖父尚在,事事未尝能一言而决,而以孙儿旁观,祖父近年来尤为习惯五妹妹,不止事事都叫五妹妹参与旁听,五妹妹凡有谏言,也无有不允,更甚者连家里的门禁,对其也恍然如无物。”
“依你所言,你觉得你妹妹一无是处?”徐佩凤问。
“并非如此。”徐善瑞说,“妹妹却有超过许多同龄少女的本事,但恕孩儿直言,妹妹究竟是女子,女子天生便不应该做出这许多事情来。妹妹现在固然为了我们做过许多事,但我们真正需要她做这么多吗?若有朝一日,妹妹所做之事被人发现,她该当如何?我们家又该当如何?这些事情,这些抉择,本都可以不必发生的。”
“你所虑甚是久远。”徐佩凤也叹道。
“父亲……”
“起来吧。”徐佩凤摆摆手,让自己的儿子从地上站起来。而后,他就在这几步之外,上上下下,彻彻底底的打量了自己的儿子一会。
“你果然长大了。”徐佩凤说。
“父亲……”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徐佩凤笑道,“不过你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当然就能把事情做好吧?”
徐善瑞一阵错愕又一阵好笑。
父亲这是在暗示他要手段漂亮的解决这件事?不能叫五妹妹闹出个什么事情来,这样祖父不高兴了,大家的脸上也须不好看?——可他真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家家,连门都不能出上几次,就算真有些灵慧,父亲又怎么真能觉得他会把事情办出纰漏来呢?
也许父亲的态度,正是祖父所有的态度?
否则他的五妹妹怎么会在历来只有国公府继承者一脉能够出入的书房中与他平起平坐?
其实就算那根钗子代表着富有四海又怎么样?
……自家父祖的态度,自己的地位,自己五妹妹的地位,才是他真正无法容忍的!
——就算他的五妹妹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这又如何?他这个嫡出子,嫡长孙,真的只能等到自家的五妹妹离开了,才从她手中捡上一个漏,能够真正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开什么玩笑呢!
得了父亲的暗示,徐善瑞不再多留,很快就自书房中退出去。
徐佩凤这时转过屋中帘子,来到后厢房处,看见了坐在那里慢慢摇着蒲扇的人。
“父亲。”他说,“我看善瑞一帆风顺太久了,正需要栽一次跟头来醒醒脑袋。我准备——”
老国公却笑道:“你可不要动手。”
“父亲?”徐佩凤怔了一下。
“小孩子的事情让小孩子自己去解决就好了,大人何必硬要掺和呢?”老国公神色淡淡,“你真要出手,就算善瑞栽了跟头,难道会心服口服?只怕更助长了他的愤懑之意,疑心我待他不公呢。”
“这混小子太狂悖了。”徐佩凤不免皱眉,“但五丫头虽说十分不错,可究竟不能和善瑞比……”
老国公又笑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询问对方:“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善姐儿那么好吗?因为她是我孙女?她能讨我欢心?难道瑞哥儿就不是我的孙子,不能讨我欢心了?”
“在所有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我对她好,因为她有我对她好的价值。”
“她是一个姑娘家,没错,但她够厉害,她比她父母厉害,所以老四夫妻不会出现在内书房里,她能够出现;所以瑞哥儿觉得我在帮着善姐儿打压他,我也确实在这么做。”老国公轻描淡写的说,“现在瑞哥儿醒悟了,这很好。他去找他妹妹的麻烦,也没有什么不行的,他如果真的完成得漂漂亮亮,就证明他有被我捧起来的价值,我捧起他又怎么样了?”老国公说。
“那如果……”徐佩凤一句话没有说话,突然悚然一惊:自己这是在想要说什么?是在担忧儿子真正栽了个跟头吗?他再想老国公的话,心头又似萦绕出一丝阴影。
他多多少少,也和徐善瑞一样,觉得老国公对善姐儿有些偏心和喜欢。
但相较于自己的儿子,他对于这点倒十分看得开,说到底了,终究是要送走的,女孩子过得不容易,多疼上一些也就多疼上一些,自己父亲再疼孙女,还能真将整个国公府陪送出去?
可是实际上呢?
老国公疼孙女,只是因为孙女有更高的价值,有值得更疼的价值,值得为她踩其他孙子女的价值。
委实是太狠了。
娇贵的女儿家尚且如此,那自己的儿子……
他再张眼去看老国公,就见自己的父亲似看透了他的想法,意味深长说:“当然,如果他没有办好,那也只是现在这种局面而已。你是我的长子,他是我的长孙,又没有做错什么大事,怎么可能会有地位动摇之虞呢?”
远在慈恩寺的徐善然并不知道徐佩凤父子的密语,但杨大少奶奶的一系列活动却不能瞒过她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