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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离开后,江恒殊从暗处走了出来,抬手将自己耳朵的耳机摘了下来,走进了黑暗的楼道中。
他回来的不是时候,傅真和傅庭正在谈论沙州纪事的版权问题,他不太好上前打扰,也不想偷听人家的私事,特意带了耳机,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些,江恒殊不得不把手机的手电筒给打开,走到二楼的时候,江恒殊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楼梯上面的拐角处,肩膀抽动着。
他哭了。
江恒殊收回了视线,看着脚下的灰色石阶,脸上的表情冷漠,向着楼上继续走去。
他与那个人影的距离逐渐缩小,也认出了那个人影就是傅真,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上了三楼。
他现在已经排除了傅真的嫌疑,不需要跟他再有更多的接触,他低垂着眸子,耳边是出租房里传来的电视的声音,其中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三楼的楼梯走了一半,江恒殊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三楼有户人家出门接孩子,一推开门,就看见楼梯上杵着个男人,当即吓了一跳,正要问问是哪个傻逼在那儿吓人,江恒殊转身走了下去。
他来到傅真的身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弯下腰递到傅真的面前:“擦擦?”
傅真闻声抬起头来,他哭得太久了,再加上楼道里的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眼前有什么,他的眼睫上挂着泪珠,只隐隐绰绰看着一个暗色的身影,但他知道这是江恒殊,他伸手接过江恒殊递过来的纸巾,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你腿受伤了?”江恒殊问道。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
傅真嗯了一声,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里面倒映着江恒殊的身影,他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双手撑着墙,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是左腿摔得实在太厉害了,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低低的叹息声,傅真的视线有些茫然,片刻后,他收回了撑着墙的两只手,对江恒殊说:“我在这儿再坐会儿。”
江恒殊在傅真的面前蹲下身:“我背你上去。”
傅真没有想到江恒殊会这么做,他有些受宠若惊:“不……不用了。”
“上来。”江恒殊已经将后背转过来,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拒绝。
傅真犹豫了一下,也不再矫情,两只手搭在江恒殊的肩膀上,“谢谢你。”
江恒殊没有说话,他的两只手抱在傅真腿弯上部,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向着楼上走去,他的手掌温热,脚步沉稳有力,傅真的胸膛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他愿意仔细的倾听的话,定然会听到傅真胸腔中擂鼓一般的跳动声。
傅真这两年来瘦得厉害,快到一米八的个子,体重不到一百三十斤,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有些硌人。
楼道里,昏黄色的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斜照在一侧的墙壁上,随着江恒殊的走动缓慢向上移动。
三楼、四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傅真望着江恒殊脑袋上的发旋,是逆时针的,周围的头发很浓密,还带着一点自然卷,傅真觉得有些可爱,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开口向江恒殊问道:“那个,你有女朋友了吗?”
江恒殊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小美人鱼两只细长的胳膊搂在他的脖子上,整个身体向上弓起一道柔软的弧度,江恒殊在一瞬间更深入地探进他的身体里。
小美人鱼的眼角有泪珠滑下,却没能变作珍珠,那些泪水将枕头浸湿,染成一片深色,江恒殊的心情在一刹那变得沉重起来。
他回答傅真道:“没有,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冰凉的眼泪从傅真的下巴上滴落,掉到了江恒殊的脖子里,江恒殊的心颤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背上的人为什么哭,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三楼下来,将这个青年背到六楼上去。
傅真哦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悲喜,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江恒殊:“他喜欢你吗?”
江恒殊停了一下,从那天晚上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美人鱼了。
“不知道。”他回答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楼道里只剩下了江恒殊的脚步声,傅真低着头数着脚下江恒殊走过的石阶,只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点。
他从一一直数到了四十七,江恒殊踏过最后一块石阶,到了出租屋的外面,傅真在江恒殊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对他说:“放我下来吧。”
“自己能走吗?”江恒殊问。
傅真点点头:“可以。”
江恒殊小心地将傅真从自己的后背上放了下来,“今天谢谢你。”
江恒殊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话,他扶着傅真的胳膊,推开了眼前的防盗门,一直把傅真送到他房间的门口。
霓虹初上,万千高楼亮起灯火,城市比白日更加的繁华。
傅庭回到家的时候,傅见琛正坐在餐桌旁等着他用餐,见他回来了,问他:“怎么样?”
傅庭点头道:“已经拿到了。”
傅见琛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似乎在为能为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感到无比满足,他接着向傅庭问道:“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了吗?”
傅庭摇摇头,他张了张嘴,对着傅见琛叫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来。
傅庭抬起手按了按额头:“我有些累了,晚饭就不吃了,先上去休息了。”
傅见琛收起嘴角的笑容,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沉,他向傅庭问道:“你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工地上?”
傅庭嗯了一声。
“他现在怎么样?”傅见琛又问。
傅庭不知道父亲问这些是为了什么,或许是觉得对傅真的惩罚过于严厉,想要补偿他,又或者是觉得当年对他太过仁慈,想要再给他点颜色。
傅庭了解自己这个父亲,他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为什么事后悔过,现在他向自己问起傅真的情况,多半是第二个原因。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傅庭并不太想同傅见琛说这个,他转移了话题说:“弯弯的婚期想要定在一月末。”
傅见琛果然立刻就忘了傅真,他皱了皱眉:“怎么选了这么个时候。”
一月末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要结婚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她是个女演员,又要强,年底还有各种颁奖典礼、卫视晚会等着她参加,这一忙起来她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傅庭倒是不在意这个,他的眼神间流露出宠溺,他对傅见琛说:“她喜欢,就顺着她的意思吧,大不了我们多帮着她点。”
傅见琛嗯了一声,傅庭说得也有道理,他即将要把这个最宝贵的女儿嫁出去了,可此时他没有半点的舍不得,反而有一种快要解脱的感觉。
傅见琛的目光逐渐放空。
傅庭上了楼,却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中,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他隔壁的那间房间前。
这是傅真的房间,自从两年前他被赶出傅家以后,这间房间就再也没有人打开,傅庭在走廊里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手握住房门的把手,手腕微微用力,将门给推开。
房间的摆设一如傅真离开的那一天,只是因为很久没有人过来打扫,桌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放了一本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傅庭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傅真走的那一天,真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傅庭垂下眼帘,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傅真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咬着牙把裤子脱下来,他的脚腕上多了一块青紫色的淤青,左腿膝盖上的皮肤也红了一片,他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儿,这样明天肯定是没有办法去工地上班。
他给工头打了电话,请了两天假,这段时间他可以安心待在出租屋里画图,不用去工地受罪。
傅真打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瓶,拿到手里的一瞬间他才想起来止疼药上个月的时候已经吃光了,他得去药房再买两瓶。
不过现在时间太晚了,这附近的药房都关门了,只能暂且忍一晚上,明天再出去买药。
傅真画了张草稿,腿疼得实在是忍不下去,便爬上床打算早早地睡下。
可是关了灯,躺在床上后傅真却又没有了一点睡意,他的眼前一片漆黑,隔壁的房间里住着江恒殊,是他喜欢的人,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是不是也睡下了。
傅真蓦的想起在楼道里江恒殊对自己说的话,脑子里的遐思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恒殊已经有了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