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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绪陡然变得清明。身旁的两人还没跟上他的思维速度,皱眉道:“……什么?”
寇冬微微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小栓子。”
这一句一字一顿, 说的十分清晰, 让宋泓无法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
“可这不是意味着——”
“对, ”寇冬冷静道,“它从头到尾, 都在坑我们。”
狗逼系统!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寇冬指了指宋泓,“它只告诉了你任务,七天之内,把小栓子带出去。”
“如今已经是第六天。”
“可要是从一开始,就有特定的玩家会来扮演小栓子呢?要是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找什么npc呢?”
从头到尾,少年都没承认过小栓子这个身份。
他早该想到了。小栓子这种听着挺土气的名字, 怎么看怎么和npc那行事作风不太搭。亏他还以为是系统想给自己的npc整个听起来可爱点的好中和一下杀气, 结果居然是用在他自己身上的……妈蛋!
宋泓:“他们不是说, 是在马戏团里?”
“那得看什么在马戏团里。”寇冬脑中思路已然全部理清了, 回答, “原本的小栓子,的确可能是被埋在了这儿。”
但他绝不会在拐子那儿, 不然少年仍然有把柄握在拐子手里。如今马戏团成员们能下手了, 就说明唯一的阻碍依然被打破了。
小栓子没成为他的阻碍,只有可能在马戏团自己的地界范围内。
房子里被关着的npc在和他们形容小栓子时,说的也并不是他,而是提起他便会想起的、和他形影不离的那个人。
整个副本里, 系统与他们玩了挺多语言游戏,明里暗里引导着他们朝着错误的方向去想。
而事实上,真正需要逃出去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他自己。
寇冬感觉到了来自系统的恶趣味。它特意设置了最后一个被封锁的房间,让寇冬误以为这房间与小栓子有关。可实际上,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寇冬亲手从其中放出了对他垂涎欲滴的恶魔。
宋泓也难得开始头皮发麻。他咽了口唾沫,“所以,我们的任务应该是——将你在七天之内带出桃源镇?”
寇冬点头。
宋泓:“……”
宋泓默默将目光投放在严丝合缝关着的木门上,喉咙又滚动了下。
“所以,”他困难道,“我们现在在……”
寇冬沉痛地点点头。
“我们在被关。”
“……”
“……”
三人一时间默然无语,都为这个事实感受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心痛。
明明很轻易就能出去的,怎么他们反而把自己关进来了呢?
寇冬低下头:“……我的错。”
说起来,都是他一手主导着,马不停蹄地把最终boss给放出来了……
如今,他也算是尝着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贼疼。
“可你们不能打我,”寇冬瞧着两人眼色,飞快补充,“我现在可金贵了,揍不得!”
万一被打瘸了,还怎么好把他救出去?
寇冬很有关键人物的自觉,往后头缩了缩,试图躲开被坑的队友。
宋泓脸上阴晴不定,看起来隐约有种动手打他的冲动。叶言之警惕地从寇冬肩膀上站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好在宋泓最终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他心酸道,“都是它们坑……”
一个賽一个的坑!
寇冬连连点头,显然对此极为赞同。
大头娃娃还在门外守着,听见里头的动静大了,便把细瘦的手搭在门上,叩的邦邦作响。里面三人压低了声音,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今,目标明确了,他们只需要把寇冬带出去。
可问题是,怎样在npc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出去?
几个人都开始发愁,又不敢贸然闯门。面面相觑后,还是宋泓沉声道:“先在这屋子里搜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他们开始翻找。
这一间房间极大,且里头五脏俱全,旁边甚至摆着浴桶与恭桶。生活在这里头,简直不需要迈出房门一步。
他率先坐上那一张四角大床,伸手在柔软的被褥之中翻找。摸来摸去,没有摸出旁的,倒是捞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链子。
纯金的,长长的,发着淡淡的光。尾端缀着一个白玉的环,只是材质有些怪,倒像是沙做的。里头铺了一层柔软的绒毛,寇冬摸了摸,指头都要陷进去,像是上好的兔毛。
他试着拽了拽,没拽动——这金链子是连着床的。
寇冬有点儿懵。
据他所知,这是npc给他准备的床。
那床上哪儿来的链子?
他瞪着眼想了想,忽然咽了口唾沫,慢慢把那玉环往自己手上比划了下。白玉环相当小,一眼看上去就知并不是成年人的尺寸,反而刚刚好能卡上他的手腕。
寇冬:“……”
不是吧?
难道……
或许……
莫不成……
npc原本的打算,是要将他锁在这上头吗?!
说真的,要不是寇冬如今这身体年岁太小,npc也是一副没成年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少年是个变态了。
被拐卖了就想着把人锁起来,这是个什么逻辑?
他正发怔,却听小姑娘沉静的声音响起来:“找到了。”
她从桌子下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里头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看时,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大多是乳名,什么二子、黑子、春春……足足写了大半本。后头跟着一个数字,像是他们的年龄。
再往后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腊月十二自三里庄拐得,二子、三丫引之。无用,用以采生折割,二十七日亡故。”
“三月七日自山河村拐得,黑子、宁宁引之,为乞。”
“四月二十三自山河村拐得……”
宋泓皱起眉,注意到这里头不同寻常的用词,“什么叫引之?”
他指着那两个字,“这前头跟着的,是孩子的名字吧?——这什么意思,他是被两个孩子带大的?”
小姑娘平静道:“这话是说,他们都是被这里头的孩子引出来的。”
这个说法让人心里头一寒。寇冬的眉头也皱起来了,盯着这页纸。
“你是说……”
“你们想想,”阿雪沉静道,“他们拐了这么多孩子,如果是以自己的长相去接近,这种概率,究竟有多低?”
凡是拐子,手里头沾了血,面相便总透出种凶狠之意来,根本无法掩藏。这世上虽说有不负责任之父母,却也有更多是视子女如命的,自幼教导,亲自看管,又怎么能被他们哄骗来这么多?
宋泓的手心都开始发凉。他攥了攥拳头,低声说:“所以,他是让这些孩子去的。”
这多轻松。
看上去天真烂漫、不懂世事的孩子,只需要给他们换上一身衣服,手中拿上一或两件玩物,轻而易举便能将没戒心的其他孩子引走。这时候尚且是乡土社会,村中孩子走家串户、成群结队去玩,本就是常事。
拐子不需要花多少力气,两颗糖,抛出个引子,便可引得他们通通上钩。新来的仍然可做引子,继续去引其他的孩子……如此一来,自然可保他吃穿不愁。
宋泓咬着牙,声音也发了狠:“畜生!”
“应当不止如此。”小姑娘淡淡道,“他们——应该是自愿去做的。”
宋泓惊愕:“怎么会?”
他有些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道:“他们还小……怎么会愿意做这种事?”
“如果能让他们不抽木人呢?”
阿雪细白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引子的名字,那上头写着的,赫然是为乞。再看其他的,也全是为乞,并没有进马戏团的。
“如果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赦免呢?譬如拐来的人越多,吃的就越好,还能保平安——”
屋子里一下静默下来,所有人都想起他们来的第一日。
那天,乞讨的最少的孩子被推出去,其余人只不过麻木不仁地看着。
他们会做小动作,会为了别人的苦难欢欣鼓舞。人的自私和冷漠好像在这群孩子身上彰显无余,揭开来,看到的都是丑恶。
寇冬多少明白了少年那句话的意思。
“人皮底下的,谁说都是人?\"
在说这一句时,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说的呢?
半晌,小姑娘才道:“再往下看看吧。”
寇冬一页页往下翻,翻到中间时,终于看见了小栓子这三个字。
紧跟着小栓子,与他在同一个村里被拐的孩子,叫叶言。十二岁。
寇冬的手遮挡住了那半张纸。他脑中嗡嗡作响,许久之后,才轻轻将手移开了。
那两行墨黑的字也终于闯入了他们的眼帘。
“十二月十二,自叶家村拐得,英子、二子引之。初为乞,欲逃,加以棍棒,断气后焚之。”
“十二月十二,自叶家村拐得,自行跟从另一子而来。召集二十余子欲逃,泄露后被堵绝于半路。为警醒旁人,将其同伴加以棍棒,将其砍去双腿,施以极刑。”
在这之后,又有一行血红的小字批注:“此子亡故后甚为凶险,特取其骨殖,画符咒以固之。”
短短几行字,却让寇冬从上而下都颤抖起来。
好像有谁在他天灵盖上重重打了一棒,他眼前景物飘忽,恍惚竟不知置身何地。
风雨轮转,鸡鸣未啼——
那一日,叶家村大雪。
他在门前看见了几乎冻僵的两个孩子。
两人脸都冻得通红,勉强朝他微微一笑。大些的男孩拉起他的手,问他:“家中有没有热水?可不可以给我一碗?”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要告诉大人。”
村中人心淳朴,他想也未想,将粗瓷碗里倒了大半碗滚水,小心翼翼端着捧出去。四岁,在家里已经可以帮着做些简单的活计,他把碗端给他们,小声说:“慢点喝。”
两人喝完水,又问他出村的路。
“这一场雪太大,看不清路径……”
他问:“你们是哪家的?”
高个子男孩给他指了指,含糊道:“我们是隔壁村的,贪玩过来,没想到走不出去……”
小栓子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因为年迈,这时还在睡着。他走出去时踟蹰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喊隔壁的叶言哥哥一道——这村里,叶言哥哥比他奶奶还要疼他,行动处都陪着他。他长得是苹果脸,又秀气,活脱脱像个女孩子,叶言就喊他囡囡,喊的十分亲近。
可叶言昨天帮着下了地,看样子是累极了。
他于是没有喊。不过百十米的距离,他把人带出去就是。
村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原先从没见过。倒是高个子男孩儿看了欣喜,说那是家里来找他的。
又说:“一定要谢谢你,让我爹娘给你拿块糖!”
小栓子摇摇头,说自己要回去,便扭头往回走。可从马车里钻出那男孩的爹来,长得高又凶,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旋即把他往车厢里塞去。那日好大的雪,外头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他拼命地蹬着腿,又迫切地张望着,却只能看见搓棉扯絮一样的雪花,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驾车的男人笑起来,说这是一场好雪,“待会儿走了,谁也不会知道!”
车辙印,脚印,都能被这场大雪盖过去。
他也是这么想,知道自己怕是遇见了坏人,只能缩在车里,尽量不吭声。可片刻后,后头有什么人追上了难行的马车,拼命用手拍打着车厢。
“停下来,停下来!”
帘子掀起来时,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像是刚发现便追出来了,这时天寒地冻,村里人都在睡着,也没来得及喊人。少年在这群成年人面前,也没什么反抗的力量,只是与那些拐子说了什么,旋即,他迈开腿,也坐了进来。
“嘘,”他低声道,“我陪你。”
他把人抱进了怀里。外头仍然飘着雪,只有他的胸膛散发着温温的热意。
“——我陪你一起。”
寇冬额头滚烫,像是在发一场高烧,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见宋泓的声音在同他说着什么。
他想让人说慢点,因为他此刻一个字也听不清。等他拼命地掀开眼帘,眼前却没有宋泓,也没有阿雪,只有少年抱着他坐在这四角大床上,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这里仍是奇诡的马戏团。叶言的双腿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晃悠的裤筒。那裤子上如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还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他的面容上也有一滴干涸的血渍,粘在他冷而白的皮肤上,宛如一颗殷红的痣。
叶言抱着寇冬,神色却极其温柔。
“囡囡乖。”
寇冬听见哗啦啦的响声,低头朝自己腕上看去,才发现是那条金链子。
玉环套在了他的手上。再看时,寇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时小栓子的骨灰做成的环,被少年用来将他锁在了屋子里。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回忆。
“囡囡乖——”
叶言又重复了一遍,将他抱得更紧。
“哥哥这一次,一定会护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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