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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镇远侯死了。
李淑知道这一日迟早回来, 只是不知道,这一日竟来得这般早, 这般令人措不及防。
华京之中, 大雨倾盆, 李淑在雨中走了一夜,接受了这个事实。
淋了太多雨,李淑被宫人找到后,便开始起烧。
意识模模糊糊中,她仿佛看到了镇远侯。
镇远侯身边有着一个异族风情的女子, 依偎在镇远侯怀里,柔声与镇远侯说着话。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镇远侯朗声大笑,把她高高举起,在空中转了一圈。
“快放下。”
女子的声音带着笑, 镇远侯放下了她, 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云儿。”
镇远侯唤她。
李淑的梦醒了,慢慢睁开眼,李泓的嚎啕大哭传入她的耳内。
“阿姐!阿姐!”
李泓连唤了数声阿姐,道:“你终于醒了。”
李淑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 道:“水。”
“噢噢。”
李泓忙不迭倒了一杯水,送到李淑嘴边。
李淑喝下水,方觉得自己好受一些。
李泓道:“你快吓死我了。”
“虽说镇远侯是你的驸马,可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李泓喋喋不休, 李淑看着窗外景色出神。
镇远侯,还是死了啊。
那般赫赫威威的人,原来也逃不过旁人的算计。
她不该,将镇远侯拉入天家夺嫡的旋涡之中。
华京又是一年春。
纵然年前十万将士埋葬边关,可依旧阻止不了华京城的繁华喧闹。
边关的烽火长燃,尸山血海,离这里太远太远了。
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宫宴上,贵人们推杯换盏,谢元身旁的大宫女频频向她看来,似乎在留意她对镇远侯之死的看法如何。
李淑低头抿了一口酒。
屏风相隔的男席中,突然传来世家子弟们的起哄声。
“仲卿,你的机会终于到了。”
“别乱说,镇远侯新丧——”
少年的声音分外紧张,镇远侯三字刚出口,声音蓦然又低了下去,不知道说了什么。
谢元笑了一下,问宫女:“那人是谁?”
“这群世家子弟里,瞧着就他一个出挑的。”
宫女看了一眼屏风相隔的程仲卿,道:“回娘娘的话,是黎阳程家的儿郎,程仲卿程二郎。”
“黎阳程家?”
谢元眉头微动,道:“门楣似乎低了些。”
宁王是谢元心腹,本应坐在男席处的他,却坐在谢元下手,听谢元这般说,他莞尔笑道:“若以门楣出身算,天底下哪户人家能及得上天家?”
“选驸马,模样好便够了。”
谢元道:“此话倒有些道理。”
宁王眸光轻转,又道:“程仲卿的模样,莫说在这群世家子弟中,纵然在华京城中,也是颇为出挑的。”
谢元眉梢轻挑,道:“再怎么出挑,能有你好看?”
宁王不置可否。
李淑面无表情听着谢元与宁王的对话,知道自己的命运,又一次被谢元捏在手里。
认命,还是不认命?
镇远侯曾与她说过,命是自己的,凭甚么听天由命。
可她最后还是嫁了程仲卿。
大婚之夜,被翻红浪。
程仲卿怔怔看着云锦被褥上的殷红,半日不曾回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仲卿突然从背后抱住她,道:“阿淑,你太苦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李淑看着红烛高燃,没有说话。
次日,李淑与程仲卿去谢元的长秋殿谢恩。
程仲卿被谢元留在殿内说话,宁王送李淑出来。
三月暖阳,春光正好,宁王眸光微转,波光潋滟,道:“有人让我给你留了一坛酒,让我在你大婚之日送给你。”
“那坛酒,想来你已经收到了。”
李淑手指微紧,胸口微微起伏着。
宁王又道:“苗疆之地有秘术,名唤蛊王。”
“所谓蛊王,便是将世间所有毒虫放在一个坛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待一月之后,再将坛子打开,活着的那只毒虫,便是蛊王。”
李淑抬眸,冷冷看着宁王。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杀死眼前这个人。
宁王却对她道:“公主殿下,未来的路,一路好走。”
是天子在养蛊,还是谢元在养蛊,又或者说,宁王在养蛊?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撑不下去了。
她与程仲卿生了一个女儿,却被凌虚子断言,此女若为男子,当主天下。
原本因她接受与程仲卿婚事而决定放过她的谢元,又对她下了手。
这样的日子似乎永无休止。
她开始频频做噩梦,她梦到那些死在宁王手中的兄弟姐妹。
她梦到宁王一身白衣,双手染血,似腊雪红梅般赏心悦目,却又叫人不寒而栗。
宁王道:“公主殿下,知道太多事情的人,一般活不长。”
她的梦醒了。
程仲卿接受了谢元示意程明素塞给他的小妾。
为了保护程彦。
李淑开始明白,所谓认命,不过是让自己置身在退无可退的地步。
她终于读懂了,镇远侯曾经向她说过的话。
只可惜,镇远侯教了她许多东西,唯独没有教过她,怎样与他一样心志坚定,不被外界事物所左右。
她找了谢瑶,那个据传说宁王为之一见倾心的谢家女。
谢瑶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子,单纯到让她都忍不住感叹,世间怎有如此天真之人。
谢瑶杀了宁王。
让华京城所有人不寒而栗的噩梦宁王,竟死于一个女人手中,何其讽刺。
谢瑶崩溃大哭时,她就立在不远处。
都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是血债只能用鲜血来偿。
谢瑶生在谢家,便注定她的一生不可能天真无邪。
如同她生在天家,便该如坛子里的毒虫一般杀戮争斗,至死方休。
这一年,阿彦捣鼓出来的庄稼大获丰收,百姓们对阿彦越发推崇。
这一年,她暗中与禁卫军们交好,提及镇远侯战死边关,禁卫军们无不叹息。
这一年,一个脏兮兮的男孩被阿彦领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张与镇远侯分外相似的脸,手中的茶泼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她几乎是颤着声音。
“李夜城。”
“我父亲不是战死的,他的死另有原因。”
李淑闭上眼,窗外风声呼啸,她又想起那个疏朗男儿。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战死的。
只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天子昏聩,谢元一手遮天,与谢元作对的人,永远长眠地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能不能与谢元相斗。
谢元身后是谢家,三公尽出其门,天下世家无不俯首贴耳。
她连镇远侯都能杀得掉,九州之中,还有谁能与她抗衡?
往事涌上心头,李淑肩膀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这时,女儿稚嫩的声音响在她的耳旁:“母亲,你还在等什么?”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立,而今正是母亲的大好时机!”
“还是说,母亲愿意接受镇远侯与边关十万将士不明不白死于谢元的算计之中?!”
天边月色孤冷,李泓慢慢睁开眼。
她从来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
她提剑,披甲,出了公主府。
她纵马狂奔,一路去往钧山军营。
她杀了谢元安插在军营中的人,她以镇远侯为令,无数将士跪拜在她脚下。
“愿为镇远侯死!”
她带着这些人攻打皇城,时间太过仓促,谢元根本没有机会调兵遣将,便被人押到她面前。
“李淑,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就会赢了吗?”
“你错了!”
谢元高高抬着下巴,眼底满是对她的怜悯:“真可怜,直至今日,你仍是旁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谢元的话尚未说完,李淑长剑挥下,谢元的头颅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在众多皇子公主面前。
皇子公主们失声尖叫,她一个个杀过去,最后来到天子面前,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
她的父亲显然是睡梦中被人拉过来的,衣衫不整,双眼朦胧,吃力地认着她:“你是.......阿淑?”
她没有答话,只是吩咐禁卫军:“给天子奉酒。”
宫变之后,她立李泓为帝,哪怕无数人向她觐言,说李泓性格仁弱,并不适合做天子。
可她不立李泓,又能立谁?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权力,而是自由。
只是可惜,这座高高的宫墙,圈住了她的自由。
纵然今日她将宫墙踏平,她依旧不是自由的。
镇远侯死了,她需要去替他。
镇远侯没有完成的事情,便由她来做。
这个满目疮痍的大夏,总要有人来修补。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修补大夏的那个人,竟然是宁王。
她恨了半辈子,恨他尤甚谢元之上的人。
龙城相逢,宁王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这数十年的岁月,原来只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宁王对她道:“天下并非只有镇远侯的路才能促使九州一统,我当年与镇远侯打赌,看是他的路更快些,还是我的。”
李淑冷冷看着宁王。
宁王便笑了起来,道:“事实证明,我赢了。”
“你输了。”
李淑道:“你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家族不容,妻离子散,飘零世上如孤魂野鬼一般。”
“你有甚资格,说你赢了?”
“赢的是镇远侯,赢的是我。”
宁王仍在笑,潋滟眸光看向广袤沙漠,道:“镇远侯是世间伟丈夫,公主殿下,你何其幸运。”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遇到镇远侯。
遇到镇远侯,是幸运,遇到他,是一生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