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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总是匆匆流逝,江湖上依旧是风波迭起。
江湖,任何时候都不缺少热闹。
这一年,卫璧已在江湖上行走两年,略具侠名,时年一十有七;宋青书一直在武当山老老实实地当他的第三代大弟子,时年一十有四;而张无忌终于和阔别中原十余年之久的张翠山殷素素夫妇泛舟归航,如今已是约有十岁的少年郎了。
张翠山一家人尚在海上时便遇到了天鹰教、武当派以及昆仑、峨眉、崆峒派等人,甫一上船便是言语间机锋相对,咄咄逼人。殷素素心思机敏,本想用谢逊已死的消息将这些意欲抢夺屠龙刀的江湖中人给糊弄过去,孰料张无忌从小在海岛上长大,心思纯粹无邪,言语间不经意便已泄露了谢逊仍在世上的讯息,而这讯息也立时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湖。张氏夫妇乍一回归中土,便已卷进了江湖风暴的中心,还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然而有天鹰教和武当派做后盾,昆仑、峨眉、崆峒派等人也不敢硬逼张翠山他们将谢逊的下落说出来,也怕天鹰教和武当派联手对他们不利,待船只靠岸后就只和武当派做下约定便先行离去了。天鹰教的人也要先行回禀教主,殷素素便与他们拱手告别,说是要带着儿子与张翠山一起去拜见师父。天鹰教中人均是喜气洋洋地离开,毕竟是失踪十余年的大小姐归来,众人都在想教主该是如何开心——双方却都未曾料到,就此一别,便成永诀。
武当派连同殷素素母子继续乘船往武当方向而去,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船便泊在了一个小市镇旁。船家上岸去买肉沽酒,而张翠山夫妇和俞莲舟都在舱中煮茶闲谈。张无忌独自一个人在船头玩耍,但见码头旁有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下玩蛇,颈中盘了一条青蛇,手中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蛇。那条黑蛇疏忽一下就盘到了老乞丐的头上,下一刻又横背而过,甚是灵动。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来没见过蛇,看得甚是有趣。那老丐也见到了张无忌,便露出一口黄牙向他笑了笑,手指一弹,那黑蛇突然跃起,在空中打了个筋斗,落下时稳稳地在老乞丐的胸口盘了几圈。张无忌看得大奇,好奇心和兴趣全被那老乞丐和蛇给吸引了过去。这时那老乞丐向张无忌招了招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他看。
张无忌心里全然没有半分警惕之心,当即从跳板上岸去。那老乞丐从背上取下了一个布囊,打开了袋口,笑着说道:“里面还有更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罢。”张无忌问道:“那是什么东西?”那老乞丐引导着说道:“很趣的,你过来一看便知道了。”张无忌听闻此言便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然而只有黑黝黝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张无忌又移近了一些,想瞧个明白,孰料那老乞丐突然双手一翻,就将布袋罩上了张无忌的脑袋。张无忌才想要呼叫,嘴巴便已被那老乞丐隔着布袋按住,只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接着连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张无忌那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沉闷低微,但俞莲舟和张翠山已然听见。两人虽在舱中,相隔甚远,当察觉有变故时,便已同时飞奔到船头,就见得无忌已然被那老乞丐擒住。
当下两人心焦不已,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乞丐厉声喝道:“要保住孩子性命,便不许动。”说着就撕破了张无忌背上的衣服,将黑蛇之口对准了他背心皮肉。而这时殷素素也已奔到船头,眼见爱子被擒,急怒攻心,便欲向那老乞丐发射银针。俞莲舟双手一拦,低声喝道:“使不得!”他认得这黑蛇名叫“漆黑星”,乃是著名毒蛇,身子越黑,毒性愈烈。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上白点也是闪闪发光,张开大口,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无忌背上的细皮白肉,这一口咬了下去,无忌顷刻间便将毙命,纵使能立时击毙那老乞丐,获得解药,也未必便能及时解救。当下俞莲舟不动声色地说道:“尊驾和这小小孩童为难,究竟是想干什么?”那老乞丐说道:“你命船家起锚开船,离岸五六丈后,我再跟你说话。”俞莲舟知他怕自己突然跃上岸去救人,即使明知船一离岸,救人更加不易,但无忌在他挟制之下,也只得先答应了再说。俞莲舟便握住锚链,手臂微微一震,一只五十来斤的铁锚应手而起,从水中飞了上来。那老乞丐见俞莲舟手臂轻抖,铁链便已飞起,功力之精纯,实所罕见,不禁脸上微微变色。而此时张翠山提起长篙,在岸上一点,坐船便缓缓地退向江心。那老乞丐眼睛一转,又喊道:“再退开些!”张翠山愤然说道:“难道还没五六丈远么?”那老乞丐咧嘴笑道:“俞二侠手提铁锚的武功如此厉害,便在五六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张翠山只得又将坐船撑退丈余。
双方隔着水,俞莲舟抱拳说道:“请教尊姓大名。”那老乞丐说道:“在下是丐帮中的无名小卒,贱名说出来也只会污了俞二侠尊耳。”俞莲舟见他背上负了五六只布袋,心道这代表了丐帮中的六袋弟子,位份已算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等卑污行径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他们帮主史火龙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江湖上大大有名,这事情里大有古怪。此时殷素素忽然说道:“东川的巫山帮已投靠了丐帮么?我瞧丐帮中可没有阁下这么一位豪杰。”话里的讽刺意味不言而明。那老乞丐“咦”了一声,还未回答,殷素素又说道:“贺老三,你捣什么鬼!若然你胆敢伤了我孩子的一根毫毛,我便把你们的梅石坚剁做十七廿八块!”那老乞丐大吃一惊,说道:“殷姑娘果然好眼力,居然还认得我贺老三。在下正是受梅帮主的差遣,前来邀请令公子一叙。”殷素素怒道:“快把毒蛇拿开!你这巫山帮不过是个小小帮会,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惹到天鹰教头上!”贺老三说道:“只须殷姑娘一句话,我贺老三立时把令公子送回,而且梅帮主自当亲自登门赔罪。”殷素素不虞地问道:“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贺老三答道:“我们梅帮主的独生公子死在谢逊手下,殷姑娘想必早有听闻。梅帮主只求张五侠和殷姑娘……不,小人失言,当称张夫人,恳求两位开恩,只要告知我等那恶贼谢逊的下落,敝帮合帮上下,尽感大德。”
听他这样说,殷素素秀眉一扬,断然说道:“我们不知道。”贺老三道:“那只有恳请两位代为打听打听。我们会好好侍候令公子,一等两位打听到了谢逊的去处,梅帮主自当亲身送还公子。”殷素素眼见毒蛇的獠牙和爱子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下一阵激动,便想将冰火岛之事说了出来,转头向丈夫望了一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心底一沉。殷素素和张翠山十年夫妻,自然知他为人极重义气,自己若是为救爱子而泄漏了谢逊的住处,倘若义兄因此死于人手,只怕夫妻之情也就难保,故而殷素素虽是心下痛苦,然而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住了不说。张翠山听得这等胁迫之言,只朗声道:“好,你把我儿子携去便是。大丈夫岂能出卖朋友?你可把我武当七侠都给小瞧了。”
贺老三一怔,眼看无法得偿所愿,便咬牙说道:“既如此,那张公子我便带走了。”说着缓缓向后挪去,手中的黑蛇也不离张无忌,双眼警惕地盯着船上众人。
正在此时,骤而有一道剑光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倏忽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削掉了“漆黑星”毒蛇的蛇头,连带着贺老三抓住毒蛇的四根手指也一并被削了下来。
张无忌尚在错愕中便已脱险,被一个白衣青年揽过几步,护在身侧;贺老三惨叫一声被一掌打倒在地,委顿不起;而那边厢俞莲舟及张氏夫妇也瞬间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地飞身到了岸边。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救了张无忌的白衣青年衣袂翩翩,俊朗不凡,眼中神采耀人,仿若繁星点缀其中,手执一把青鞘佩剑,浑身一股浩然正气,真是好一个正道少侠。
俞莲舟和张翠山俱属武当七侠,对这等风采逼人的年轻一辈侠士自然多有好感,再加上对方及时救了张无忌,这第一印象便是极好的。俞莲舟声音沉稳地拱手说道:“多谢少侠相助,还未请教少侠师门?”
那少侠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俞二侠太过客气,此乃吾辈侠义中人当为之事。区区不才卫璧,师从朱武连环庄武烈庄主,今日能得见武当七侠当面,实是幸甚。”
俞莲舟闻言微微颔首说道:“原来是卫璧卫少侠,近年来时常听闻侠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俞莲舟此言也是在对张翠山和殷素素夫妇介绍卫璧,他俩远离中原十余年,以卫璧的年纪,必然是不识的。
张翠山当即感激地说道:“卫少侠相救小儿,此恩此德我夫妇必定感怀于心。”
卫璧洒然颔首,拍拍张无忌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原来是张小公子,这便回去你父母身边吧。”
张无忌劫后余生,恨不得立时扑进母亲怀里,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眼神亮亮地说道:“卫哥哥,谢谢你。”
卫璧微笑着点头示意,殷素素上前几步紧紧地抱着儿子,也是欣喜不已,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却是被一直萎顿在旁的贺老三给打断了。只听贺老三忽而嘶哑着声音恨声说道:“卫璧!我巫山帮与你素无瓜葛,为何要坏我好事!”
卫璧微微皱眉说道:“在下年轻识浅,并不知晓当年谢逊前辈与武林诸派的瓜葛。然无论如何,以一孩童为胁,均令吾辈不齿,故而总要管上一管,纵是因此得罪了你巫山帮,不妨划下道来,全冲着我来便是。”
殷素素冷哼一声,怒视贺老三说道:“卫少侠是我儿恩人,谁要与他为难,便要先过得我这一关。再者说,你巫山帮胆敢掳劫我儿,便等着天鹰教与你们算算总账吧!”
贺老三恨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再加之断指之痛实是钻心蚀骨,痛不可当,便捂着伤处踉跄而走,众人也不去追他,却是都不怎么把巫山帮放在心上——不说武当派和天鹰教了,就是卫璧一个人也毋需在乎这等三流的小帮派。
殷素素看向卫璧,弯着眉眼说道:“卫少侠,我自当与天鹰教分说此事,断然没什么人敢找你麻烦。”
俞莲舟其实对殷素素一口一个天鹰教略有不满,但也未有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接口说道:“卫少侠侠义为怀,如若因此事惹上麻烦,我武当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卫璧拱手说道:“承俞二侠,张夫人盛情,在下并不怕巫山帮来找麻烦,只是几位这一路上还要多多小心才是。”
俞莲舟与张翠山都拱手致谢,心下也暗暗觉得卫璧所言极是,这一路上怕是无法平静了。
几人便要回返船上继续赶路,殷素素拉着张无忌的手,笑着说道:“无忌,和你卫哥哥道个别。”却是难得向来离经叛道的魔教妖女也对卫璧这样的正道少侠很有好感,实是卫璧刚刚那一声“张夫人”叫到了殷素素的心坎儿上。
张无忌朝着卫璧挥挥手,声音清脆地说道:“卫哥哥再见。”
卫璧和煦地笑着说道:“再见,无忌。”又对殷素素说道:“祝愿张夫人一路顺风。”
双方在非常和谐的氛围中分道扬镳,夕阳渐渐隐没在粼粼的江面之下,此时华灯已初上。
卫璧微微眯着眼远眺那渐渐看不见的客船,低声喃喃道:“张无忌……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