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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垂泪道:“原先出征之前,陛下时不时就会犯怔忡之症,当时找太医来看过,说是陛下多年来一直通宵达旦批阅奏疏,心神损耗过甚,要好生将养,但是太医开的药,陛下总也不肯喝,奴婢劝了也没用,三碗能喝个一碗,奴婢就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所以这病症也就时好时坏,所幸并无大碍,陛下也不让奴婢多嘴,谁知陛下亲征的时候,一不留神从马上摔下来,又染上时疫,当时情形凶险,后来虽然渐渐有了起色,但终归是伤了底子,以致邪毒入侵,心脉瘀阻,病情加重……”
隆庆长公主接道:“所以那会儿陛下提前回来,又闭宫不出,还有一大部分是为了养病?”
当时皇帝将消息瞒得结结实实,没让这个消息传出宫中,除了乐正和几个为他诊治的太医,竟也无人知道,大家都以为他是摔伤未愈又感风寒,绝想不到他身上还有更加严重的病症。
现在回过头想想,皇帝借着宫里走水的那件事将一批人发落,吓得所有人都老老实实,所以那些怀有异心的人,这次也不敢轻易妄动,生怕又是皇帝在坑人。
乐正点点头:“是,当时陛下的病情便很不乐观,怔忡频频发作,引发了心神恍惚,有时候竟还不大认得人,还三不五时便发烧,说些胡话,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开了治怔忡的药,让陛下先安神定气,再论其它。陛下清醒时,偶尔就会召朝臣入宫,将积压下来的朝政料理清楚,但时日一长,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说到这里,他已经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夏侯沪怒道:“乐正,你这是存的什么心!陛下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不告诉我们,还死死瞒着,你这存的是什么心!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想逼宫谋反么!”
乐正道:“殿下恕罪,是陛下让奴婢这么做的。陛下担心他的病情传出去之后,会引发局面动荡,是以让我不准往外说,而且前些日子,吃了太医的药之后,陛下已经感觉好了许多,是这两日才又说起胡话来的,陛下自己也没想到病情会忽然变得这么严重。”
夏侯沪看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爹一眼,冷笑道:“你说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你有何证据,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呢?”
夏侯洵沉声道:“事到如今,多说这些已经无益,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现在这样,还是要早些立储才行,城外那些藩王,无非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肆无忌惮,若是东宫定下来,他们还如何敢放肆!”
夏侯沪道:“七郎说得有理,无论如何,现在得赶紧先立个太子,才好出面代朝廷处理这些事情,讨伐藩王也好,处置政事也罢,咱们总得有个主心骨罢?”
但他这话说出来,一时却没有人接话。
不单于晏没吱声,连隆庆长公主也沉默以对。
反倒是几名宗室,夏侯洵早就暗中联络好了,闻言便道:“六郎说得不错,为今之计,还是早立太子的好!”
隆庆长公主道:“等陛下醒来,再说此事罢。”
那要是陛下醒不过来呢?
许多人都这么想,可这当口,谁敢这么说?
夏侯洵心中不免有点焦灼,他看出隆庆长公主并没有支持他的意思,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先前他也曾几次三番上门拜访这位姑母,但最后都吃了闭门羹,隆庆长公主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架势,可谁都知道这女人一贯是紧跟皇帝步伐的,夏侯洵总觉得她那边应该早就听说了一点什么风声。
可隆庆长公主不支持他,又能支持谁?难不成去支持夏侯渝?
想及此,夏侯洵不由暗暗咬牙。
一个半路冒出来的杂草,怎配与他这种从小就受到精心培育的皇子抗衡?
夏侯洵虽然从未表露出来,但在他心里,其实是看不大上夏侯渝的,总觉得对方根本没有资格与他争皇位。
可皇帝的表现又是那样明显,先是追封他的生母,又让他去魏国负责归降交接事宜,这明摆着是要让他立功,好多挣些本钱,如此种种,有心人都不难猜出皇帝的意图。
但猜归猜,只要皇帝一日没明确下旨立储,夏侯洵就绝不甘心。
如今夏侯渝还未回来,皇帝却已经连话也说不出,这岂非是天意?
皇帝好强了几十年,总觉得自己还行,不肯早立太子,谁料一朝风云变幻,这个举动却正好给了夏侯洵天大的机会。
他若能趁此将大事定下来,就算事后夏侯渝再回来,还能做什么?还不得跟着别人一样拜倒在他脚下山呼万岁?自己占了名分大义,夏侯渝若是不服,若敢起反心,那就是谋逆了,谁也不可能再支持他。
夏侯洵早已将这些利害关系计算清楚,所以就算隆庆长公主不开口,他也要逼着对方开口。
据他所知,长公主并不是夏侯渝的人,更不可能为他所收买,眼下这种情形,除了推出一个能够主事的新君之外,别无他法,藩王们叫嚷着明日攻城,长公主总不可能非要坚持到夏侯渝回来,为了大局,她更可能选择自己。
“长公主,如今……”
只是,夏侯洵才刚说了这几个字,便传来乐正的惊呼声:“陛下!”
霎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没人再去听夏侯洵说什么。
夏侯洵:“……”
他满心郁闷,可也不得不跟别人一样赶紧凑到龙榻边上。
那头皇帝刚刚醒来,勉强转动头部,用浑浊的眼珠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也不知认出人来没有。
长公主上前几步:“阿兄,我是五娘啊,您能认得我吗?”
“五娘……”皇帝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似乎是在回忆。
长公主连连点头:“对,我是五娘,是仙麓,你的妹妹!”
皇帝的神色恍惚了一会儿,终于问:“你嫂嫂呢?”
长公主愣了一下。
见她没说话,皇帝又道:“皇后呢,她不是说去给朕取枇杷膏么,怎么去了那么久?”
长公主完全懵住了:“阿兄……”
其他人也都一脸晴天霹雳,他们不知道皇帝这是病糊涂了,还是真糊涂了。
乐正更是嘴唇颤抖,脸色通红,似乎是在使劲忍住,让自己不要放声大哭。
长公主强笑道:“阿兄,你想必是记岔了,嫂嫂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呢!”
“二十年……”皇帝喃喃重复了几遍,“可朕方才看见她了,还很年轻,就从那边进来,说朕久咳不好,要给朕拿枇杷膏,但朕等了很久,也没见着她回来,你去承香殿瞧瞧,她是不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陛下!”乐正再也忍不住,伏地大哭了起来。
皇帝皱眉盯着他看了半天:“你这阉奴,怎么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
乐正泣不成声:“陛下,”
众人这下才确定,皇帝是真糊涂了。
夏侯洵没等其他人说话,抢前一步,跪下道:“陛下,如今藩王就在外头,朝中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还请您早日下令立储,以安臣民之心!”
皇帝看了他好几眼,才道:“你是……七郎?”
夏侯洵见皇帝还认得自己,大喜过望:“是,正是儿子!”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好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神情却更显萧索。
他久久沉默,众人都差点以为他睡着了,但此时此刻,谁都能看出皇帝情况不佳,随时都有驾鹤西归的可能,在场有几个心急的,忍不住开口又唤了几声,希望皇帝能赶紧将大事给交代了。
长公主也擦干眼泪道:“阿兄,如今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几个藩王趁您生病,便集结兵力在城外叫嚣,说要入城清君侧,您快些好起来罢!”
皇帝冷笑一声,只是这笑声哽在喉咙,又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乐正连忙上前拍抚其背。
众人递水的,慌乱的,出去喊人进来伺候的,殿内登时乱作一团。
“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惧!”皇帝咳嗽好一阵,勉力抬起手指,分别指了指于晏和乐正等人:“朕早已将遗诏拟好,安放在承香殿里,于晏和乐正知道,钥匙由于晏,冯朝,刘聃三人保管,咳咳,他们知道位置,待五郎回来,便可宣诏。”
这声五郎一出口,夏侯洵的面色立时就煞白一片,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事到如今,即便皇帝没有明说让夏侯渝继位的话,可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他周身发冷,只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为之努力奋斗了许多年的目标,顷刻就塌陷了。
即便按照长幼排序,也轮不到夏侯渝来继承皇位啊!
更何况这厮的生母身份又低,还在魏国待了那么多年才回来,连书都没正经读过,他懂什么,又能干什么,他怎么配得上九五之尊这个位置!
寒心过后,夏侯洵的神情便彻底阴沉下来。
夏侯沪小声而快速道:“陛下病糊涂了,他说让五郎回来,又没说让五郎继位,遗诏既然被几个人把持,那么他们几个联合起来想做什么手脚也不是不可能,之前乐正一直隐瞒陛下病情,心思叵测,他的话不能信!”
这番话让夏侯洵冷静许多,心道不错,我暗中布置了许久,今日也是到了该收获成果的时候了,绝不能因为父亲的一席话就自乱阵脚!
事情还没有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境地,除非夏侯渝现在就站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宣读遗诏,否则只要他不在,便还有可以操作的余地。
这番话声音不高,但边上仍旧有几个人听见了。
三皇子夏侯瀛神色一动,但终究还是低下头去,装聋作哑,反正不管怎么弄,皇位也不可能掉到他头上,他又何必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八皇子夏侯却暗自冷笑一声,忽然高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要立五兄为储,是么?”
夏侯沪翻了个白眼。
但此刻皇帝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朕有些头晕,朕想好好睡一觉……”
长公主不忍再逼他,忙回头给夏侯潜递了个眼色,又对皇帝道:“阿兄,您好生歇息罢,我们就在边上守着,有什么事您唤一声便可!”
皇帝唔了一声,在乐正的服侍下躺了下来,刚闭上眼睛,却又微微张开,抓着乐正的手道:“你去给皇后说一声,枇杷膏找不着就算了,让她早些回来,她离开许久,朕想她了……”
乐正的表情似哭似笑,拼命点头:“您先歇着,奴婢这就去请皇后过来!”
长公主也难掩心酸,她知道帝后感情极好,皇后故去多年,皇帝也未立新后,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了,要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一面怀念早逝发妻,一面又另立新人的,其实也不在少数。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依旧低估了这份感情,皇帝在病重时,念念不忘的人,不是如今后宫里活着的哪个嫔妃,而是在许多人心里早已面目模糊了的皇后。
此情此景,她也只能一声长叹,心下唏嘘。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长公主这样的心情,更多人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皇帝眼看就不行了,他虽然属意夏侯渝,可夏侯渝眼下并不在这里,外面藩王们又咄咄逼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打进来,到时候老皇帝不济事,新君又未立,群龙无首,很容易生出更大的乱子。
“陛下如今重病在床,如何能到城上视事,那些藩王叫嚣明日就要攻城,情势紧急,此事当如何了结,长公主,于相,还请赶紧拿个主意才是!”一名宗室开口道。
“是啊是啊!当务之急,我看还是先推出一位监国摄政的人选来罢,有了主心骨,大家才好做事啊!”其他人附和。
“依我看,谨王人品端庄,老成持重,又有办差经验,是最适合的人选了。”说这句话的人姓叶名昊,官居户曹尚书,与滕国公冯家乃是姻亲,母亲也是宗室女,如此一来,他就既是文臣,又与宗室走得近,属于两边说话都有些分量的人。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道:“这不妥罢,陛下还在,哪里需要什么监国?有什么事,让于相先□□就是了,陛下既然说了让五郎回来,就等五郎回来再说。”
叶昊道:“长公主此言差矣,藩王要见的是陛下,于相出面又有何用?”
长公主怒道:“现在五郎还未回来,你说这些有何用,大不了我亲自去城门处见他们,与这些乱贼说个清楚,行不行!”
叶昊拱手:“公主息怒。陛下病重,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老人家甚至当着我们的面,说要找皇后,可我们都知道,皇后早已亡故,陛下如今怕是心神迷乱,不能自已,他所说的话,自然也不能作为凭据,只有将遗诏拿出来宣读,一切才能明了。”
事已至此,于晏不能不开口:“陛下早有吩咐,遗诏要等肃王在场的时候,方可宣读。”
乐正擦干眼泪站起身:“好教各位贵人知晓,早在几日前,奴婢便奉陛下之命,去寻肃王回来,如今想必肃王已经在路上,且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能到了。”
滕国公冯朝道:“既然如此,就劳烦于相与乐内监,先到承香殿将遗诏拿过来罢,待肃王回来,即可宣读。”
夏侯洵待要说话,却被冯朝一个眼色制止,后者又道:“不过在那之前,为防藩王久等不耐,我也赞成先让一位皇子出面暂代监国之职,以安人心。”
冯朝身为滕国公,说话分量比叶昊还要重上几分,连长公主也不能不考虑他的话。
这时外面来了人,说是藩王们已经兵临南门,正在城外鼓噪,说是要见陛下,否则明日寅时一过,就要开始攻城了。
长公主大怒:“钟锐何在!”
钟锐:“卑职在!”
长公主:“你这便带人去城门上,若有人敢攻城,当即格杀勿论!”
叶昊忙道:“此事万万不可,这些藩王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想见陛下,若陛下能露面,他们自然再无借口,若还攻城,自无道义可言,王师替天行道,人人拍手称快,若我们不分缘由便开打,百姓们还会以为宫里当真出了何事,我们才秘而不宣的!”
冯朝也道:“不错,如今陛下病情不明,万事以稳妥为上,既然陛下有交代,一切等五殿下回来再说,那我们就等一等,在此之前,得先有个人出来主持局面。”
长公主被他们说得心烦意乱:“暂代监国就暂代监国,总得先有个人出去应付了那些趁火打劫的贼子才行!”
冯朝道:“诸皇子中,七殿下最为稳重,可担此任。”
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叶昊和冯朝都向着夏侯洵说话,但现在他们只是想要夏侯洵暂代监国,并没有违逆陛下的意思,谁也挑不出个不是,恰恰相反,如果夏侯渝回来,当真继承了大统,他反过来还得感谢夏侯洵在这段时间的功劳。
她扫视了周遭一圈,乐正正在龙榻前与太医小声说着话,一心扑在皇帝身上,无暇旁骛,最有发言权的尚书令于晏,与兴国公刘聃,此时却垂眉敛目,不发一言,其他人,有些分量的,大多倾向夏侯洵,一部分人保持中立观望态度,还有一些支持夏侯渝的,都是些寒门出身的官员,虽说能出现在这里的,品级都不会低到哪里去,但比起其他人而言,这些人的分量就有些微弱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打从前朝起,在朝为官也好,两姓联姻也罢,事事都讲究门第出身,虽然大家嘴上说英雄不论出身,有才不论贫富,但事实上门第阶级观念一直根植人心。
像夏侯渝,即便皇帝抬了他母亲的身份,可谁都知道,他生母不过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宫婢,因为受了恩宠才飞上枝头,能够追封贵妃,也是沾了儿子的光,假若现在夏侯渝能认在皇后名下,支持他的宗室可能会更多一些,但他没有,更有他在魏国长大的经历,所以大家心中难免对皇帝的决定不以为然,觉得夏侯渝更像南人,而非北人,对他缺乏认同感,而宁愿选择夏侯洵。
长公主见状,不由暗暗叹息,终于让了一步:“罢了,你们说怎样就怎样罢!”
监国的人选就此确立下来,此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劝退藩王的事情是当务之急,虽然夏侯洵很想留下来等到皇帝再次苏醒,但他还是不得不临危受命,带上人就往外走。
临走前,他寻了个机会,将冯朝悄悄喊到一旁:“舅父,你给我透个口风,遗诏上面,写的到底是不是五兄?”
他虽然唤冯朝为舅父,但夏侯洵的母亲并不是冯朝的亲妹妹,只能算是远房表妹。
冯朝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当初陛下当着我们的面,将匣子上了四重锁,并将钥匙分别交给我、刘聃、于晏三人,少一个人,那匣子都打不开。”
夏侯洵心头冰凉:“这样说来,我是全无希望了?”
冯朝一笑:“其实也未必,若夏侯渝不能及时赶回来,匣子又彻底烧毁了呢?”
夏侯洵心头一跳,继而狂喜:“难怪舅父先前一直胸有成竹,原来是早有谋算!”
冯朝拱拱手:“胸有成竹不敢当,但我既然已经说了要全力帮助殿下,自然是要说到做到,你我之间远比夏侯渝亲近,我不助你,又能帮谁呢?”
夏侯洵道:“那于晏和刘聃那边……?”
冯朝笑道:“刘聃是个老滑头,陛下在时,他自然一切听陛下的,陛下不在了,他肯定靠向强者,皇后没有留下子女,他们家又没有当皇子的亲外甥,他帮谁不是帮呢,就算不明确倒向我们,肯定也不会主动出面和我们作对的。至于于晏,如果匣子都毁了,单凭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夏侯洵大喜,忍不住抓着他的手:“有舅父在,我大事可成!”
冯朝:“殿下放心,你自去罢,这里有我,你若能劝服藩王们退兵,这又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到时候陛下一去,匣子没了,我们先下手为强,拥立你为新君,夏侯渝就算活着回来又能如何呢?”
夏侯洵深深一拜:“那一切就托付给舅父了!”
心头大石落下,他连走路的步伐也坚定几分。
冯朝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并未转身入内,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
夏侯洵带着人出了宫门,直奔南门而去。
在路上的时候,他心头便已经盘算好了:先劝住那些藩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宫内,再以藩王施压,让长公主等人听话,至于夏侯渝那边,他与冯朝早就商议好,派人在他回京的必经之路上伏击,就算不能要了他的命,也必让他身受重伤,拖个十天半月,让他无法及时赶回来,以皇帝现在的身体,肯定拖不了太久,等夏侯渝回来时,一切为时已晚,大局底定。
但如果在此期间,陛下又醒过来,并且亲口说要夏侯渝继位呢?
不,绝不能让人醒过来,只要皇帝神智清醒过来,他们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想及此,他心里霎时浮现出一个阴险而大胆的想法。
先等等看,等等看再说,夏侯洵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道。
现在局势于他有利,有滕国公和叶昊等人站在他这边,还有那些宗室官员,只要夏侯渝没在这个时候出现,皇帝又开不了口的话,就算于晏和长公主反对,只怕也无济于事。
随着马蹄声踏踏,夏侯洵的心头渐渐安定下来,他两腿一夹马腹,又驱策马匹奔得更快一些。
临近城门时,前方的喧哗鼓噪声越来越大,间或居然还有隐隐的欢呼声。
夏侯洵拧起眉头,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你去前面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对随从道。
随从领命而去,在情况未明的时候,夏侯洵不想再往前走了,便下令原定待命,跟在他身旁的钟锐张了张口,原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
夏侯洵没瞧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视,还在找话题与对方搭话:“钟将军这些日子守在陛下身边,人看着都清减了不少,你职务繁重,还要多多注意身体才好啊!”
金吾卫守卫皇宫与京城各门,重要性不言自明,但钟锐之前并不与哪个皇子走得特别近,让夏侯洵想跟他拉近关系都无从下手。
钟锐淡淡道:“多谢殿下关心。”
夏侯洵还待再说的一大堆话霎时被钟锐不咸不淡的态度给堵住了,只好讪讪住嘴。
他们并未等太久,那个去查看情况的随从很快就回来了,还给夏侯洵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殿下,肃王妃正在那儿,据说她上了城门楼,还,还……”随从跑得气喘吁吁,话也说得不连贯。
夏侯洵听了又急又怒:“还什么,谁让她跑去那里的!”
随从:“还一箭将端王的脑袋给射中了!”
夏侯洵完全呆住了。
钟锐看了他一眼:“殿下,现在该如何?”
夏侯洵回过神,犹有些不敢置信:“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胆大包天!是谁让她这么做的!”
他也顾不上钟锐了,当即大喝一声:“都随我前去看看!”
众人还未动身,前方便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我家娘子说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杀不得的?七殿下如此紧张,莫不是跟叛贼有什么勾连?”
伴随着这个声音,前方出现一行人,为首的是两名骑士开路护卫,其中一个女子,便是刚才说话之人。
后面是一辆马车,马车后面,则有护卫随行,浩浩荡荡,前呼后拥。
车队在夏侯洵他们不远处停下,帘子掀开,里面出来一人,正是顾香生。
她对夏侯洵与钟锐点头颔首致意:“七郎和钟将军来得正好,那些贼子在城外喧哗闹事,我已将为首之人射杀,群龙无首,如今他们正慌乱得很,余下的事就交给两位了。”
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自己不是刚杀了个人,而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即使大腹便便,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肯定不会注意到她的肚子,而是她周身的气势。
夏侯洵完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只觉得自己好好布置的局面被顾香生毁了一环,心头愤怒无以复加,只恨不得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将这个女人掐死。
“陛下命我平乱,嫂嫂却越俎代庖,这是何意?”他冷声道,“外面那些可是藩王,是朝廷亲封的藩王,更是大齐的宗亲!你说杀便杀了,难道以为仗着你是肃王妃的身份便可横行无忌,肆意杀害藩王,该当何罪!”
顾香生淡淡一笑:“七郎也不必急着给我扣帽子,这些人顶着藩王的名头,在外面叫嚣闹事,威胁陛下,这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方才我侍婢已经说过,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我不杀,别人也要杀,难不成七郎不杀?你不提他们与谋逆无异的行径,反而口口声声称他们为宗亲,难不成还准备为他们辩白?”
夏侯洵恨声道:“该如何处置,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横加指责,在陛下没有定他们的罪名之前,他们就是宗亲!你擅作主张,就跟我入宫去向陛下请罪罢,侍卫何在,将她拿下!”
“慢着!”钟锐出声阻止。
夏侯洵:“钟将军这是何意!”
钟锐慢慢道:“窃以为,肃王妃所为,并无不妥。”
夏侯洵冷冷道:“这么说,钟将军也是打算违抗命令了?”
钟锐还未回答,顾香生就笑道:“谨王何必为难钟将军,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入宫的。”
夏侯洵:“闲杂人等,非皇命不得入宫,更何况是杀害藩王的有罪之人!”
他言语冷淡,实是对顾香生的观感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连表面文章都不愿作了。
顾香生也不动怒,笑吟吟道:“陛下还未发话呢,谨王倒先将我的罪治了,难不成陛下传位于你了,如此我倒是要跪下来喊万岁才是!”
她也没等夏侯洵说什么,转身入了马车,又在马车内说了声“走”,车队便往宫门处开进。
夏侯洵原先拦住,可对方行动太快,还未等他下令,旁边钟锐便道:“让道!”
他带来的人闻言纷纷避让到一旁,只剩下夏侯洵和他带来的几名随从侍卫,总不能螳臂挡车,他只得调转马头往旁边让开,眼睁睁看着顾香生离去。
“她杀了端王,钟将军为何视而不见!”他扭头质问钟锐。
钟锐面露难色:“她毕竟是肃王妃,总不能寸步不让罢,殿下是龙子龙孙,自然无妨,卑职安敢冒犯?”
夏侯洵也顾不上与他扯皮,他更担心顾香生入宫之后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赶忙就想追上去,便急急对钟锐道:“宫门处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先去宫里看看,免得妇人无知,冲撞了陛下!”
钟锐忙道:“有殿下在,卑职如何敢擅作主张,如今端王身死,其他藩王还不知会不会趁机攻城,还请殿下亲临指挥才是……”
但他话还没说完,夏侯洵就已经策马朝顾香生他们的方向追了上去,将钟锐远远抛在身后。
“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跟上去看看?”长史询问。
钟锐摇摇头:“宫里有乐内监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咱们先将那帮藩王镇住再说,端王一死,群龙无首,余下人等必然不敢再妄动,亏得有肃王妃这一箭,若换了我,身份不同,还真不好下手!”
二人说道,一面朝城门处赶了过去。
……
却说夏侯洵追在顾香生等人后面,紧赶慢赶,好容易将将追到大庆殿,才追上顾香生他们。
他也不知道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何以走路速度竟能那么快,心里正忍不住问候顾香生的祖宗八代,便听见殿内忽然间哭声震天。
夏侯洵的脚步当即就僵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狂喜。
狂喜之后,又是惭愧和悲伤。
然而夹杂在惭愧和悲伤里的,还有惊恐。
他再也顾不上顾香生了,拔腿就往大殿跑过去!
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一睡,就没再醒过来。
彼时大家正聚在外殿,小声说话,商议事情,突然就听见乐正大叫一声“陛下”,心里都暗道不好,赶紧起身就往内殿跑,便看见乐正正扶着床柱跪在地上,大放悲声。
夏侯洵跑进去的时候,大殿里头已经哭声一片,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嘉祥公主更是哭成泪人,差点就晕过去。
但夏侯洵第一反应,便是望向滕国公冯朝。
后者正好也朝他看过来,先是摇摇头,又给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夏侯洵稍稍定下心,冯朝的表情说明一点:皇帝并未在死前再指定储君,他似乎觉得自己立了遗诏就足够了,所以没能等到夏侯渝回来,而是在睡梦中去世。
所以现在对于夏侯洵而言,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趁着众人悲伤哭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悄走到冯朝身旁,还想问承香殿里那个匣子的事情,那是一个能够让他顷刻间功败垂成的危机。
冯朝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扯扯他的袖子,将手伸过来,在他掌心写下“已妥,稍安勿躁”六个字。
就在此时,桓王夏侯潜忽然大声道:“于相,兴国公,滕国公,如今该把遗诏拿出来宣读了罢!”
夏侯洵暗自冷笑,心说夏侯渝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不遗余力帮他说话,到时候可别哭。
长公主也醒过神来,抹了把眼泪道:“八郎说得不错,于相,乐内监,遗诏在哪儿,还请快快拿出来宣读,也好早日安定人心!”
于晏哑声道:“长公主,陛下说过,遗诏要等肃王殿下回来,才能宣读的。”
长公主顿足:“都什么时候了,事急从权,就算陛下准备传位五郎,他在与不在,又有何妨,总归有遗诏在,我们也都在,诸事先准备妥当,等他一回来,马上就可以登基了!”
于晏面露迟疑,看了乐正一眼,道:“那,劳烦乐内监与我一道,去将那遗诏匣子取过来?”
因为皇帝驾崩的缘故,乐正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他点点头,扶着床柱勉力爬起来,旁边的小黄门连忙上前扶他。
“奴婢这就与于相一道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往外头走去。
夏侯洵见状,忍不住有些着急,却还得强自镇定。
然而就在两人刚走出门口时,差点就撞上迎面跑来报信的小黄门。
“不好了,承香殿走水了!”
众人俱是一惊,唯独夏侯洵与冯朝二人,心下暗喜,松了口气。
长公主怒道:“好端端的怎会走水,还不快救火!”
小黄门急急道:“都已经在扑救了,可那地方原先就没什么人在,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没能及时发现,就,就……”
长公主大声质问:“你也知道没什么人在,那怎么还会走水呢!”
乐正跑上前,喝斥那小黄门:“还愣着作甚,快带我去看看!”
眼看乐正离开,众人面面相觑,有的选择跟上去,有的选择留下。
夏侯沪忽然道:“若是承香殿烧没了,那遗诏岂不也没了?”
久不出声的兴国公刘聃,此时反而慢悠悠开口:“莫急,莫急,等他们回来,自会有个结论的。”
皇帝依旧静静躺在那里,但在场的人,早已不单纯是在哭他,这哭声之中,更夹杂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顾香生觉得有些累。
她的身体状况毕竟不同以往了,方才那一箭耗尽了她不少力气,如今揣了个笨重的肚子,连下跪都没法子,只能靠着墙边站着,稍作歇息。
不多时,乐正等人回来了,他面色苍白,脚步凌乱,手中更是空空如也。
众人一看,便知事情不妙。
夏侯沪跟在后头进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嚷起来:“不得了了,整个承香殿都被烧了个遍,遗诏怕是也给烧没了!”
兴国公刘聃面色大变,并作几步迎上前:“乐内监,此事当真,遗诏没了?!”
乐正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礼数周全,换作以往不至于如此,此时想必也是万念俱灰的缘故。
刘聃也不与他计较,只是跌足长叹:“这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失声道:“怎会如此!承香殿虽然离得远,又罕有人迹,但那里不算小,怎会一下子烧个精光,难不成之前就没人发现么,定是有人故意纵火,要严查到底!”
冯朝道:“长公主说得不错,此事事关重大,必有蹊跷,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立新君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有立了新君,陛下才能瞑目。”
于晏缓缓道:“叶尚书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方才临终前,曾说过等肃王殿下回来,再颁遗诏,可见心中属意,便是肃王,如今虽无遗诏,也要照陛下的心意来办。”
叶昊:“于相此言差矣,陛下虽然说让肃王回来再宣诏,可并没有说要传位于肃王,如今没了遗诏,您可不能信口开河,陛下还在这儿看着呢!”
于晏怒道:“若陛下不是属意肃王,缘何又会说出让他回来再宣诏的话,他怎么不将大皇子也召进宫呢!”
冯朝好声好气道:“于相不必动怒,咱们也是就事论事,一腔碧血丹心,日月可鉴,陛下要等肃王归来,不一定就是要传位给他,更有可能是希望所有皇子都在场,能够听见遗诏,废庶人夏侯淳已经被废为庶人,便不能再算皇子了,陛下自然不会提及他。”
于晏冷笑:“那依滕国公看,您觉得谁最合适当新君呢?”
冯朝斯斯文文道:“这话我说不好,还是让大家来说罢,哪位皇子最得民心,自然有最多人支持。”
“滕国公这话就说错了!”出声的居然是顾香生,她方才闭目养神,已经渐渐将精神养了回来。
“在场哪里有庶民?如无庶民,怎么算得上民心?您若要看民心,应该找个铜锣到大街小巷敲,逐个询问了,那才叫民心。”
冯朝淡淡道:“恕我直言,肃王妃,您终究是内帷妇人,此等国之大事,怕是没有您说话的份。”
“那我呢,我也是妇人,难不成我也没有说话的份!”长公主高声道。
冯朝拱手忙道:“长公主自然不同!”
“那我嫂嫂怎么就不能说话了?”这回质问的却是嘉祥公主,她不知何时醒转,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我嫂嫂出入疆场,箭术如神,参与修史,兴办蒙学,所做的一切,只怕比在场许多男人都要多得多,连陛下都曾夸她‘胸怀锦绣,内蕴高华’,试问你们谁能做到!”
冯朝没想到向来温和的嘉祥公主都会突然发难,便道:“公主误会了,臣不敢对肃王妃无礼,只是肃王妃身为肃王女眷,事关立储,她理当避嫌。”
顾香生道:“滕国公说得好,与此有关的都该避嫌,那滕国公身为七殿下表舅,照理也是应该避嫌的罢?”
夏侯洵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立了新君,好为陛下发丧,五嫂又何必抠着些许字眼不放?”
长公主怒道:“陛下已经有圣意,又何来推举之说,七郎,你别混淆视听!”
夏侯洵分毫不让:“敢问姑母,陛下的圣意在何处,还请拿出来让我等一看!”
“你!”长公主一噎,怒目相向。
夏侯洵道:“你们口口声声说陛下属意五兄,可五兄现在连人影都见不着,这天底下哪里有新君连先帝发丧都不在场的道理!他不在场,又如何主持大局!他不在场,又如何理政问事,如何安定民心!如何震慑城外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
“你怎知我不在!”
夏侯洵还待再说,冷不防被这个声音一截,浑身便是一震。
他缓缓望向声音来源处,面容上俱是震惊。
再看冯朝,亦是一脸难以置信。
门外士兵举起熊熊火把,将黑夜彻底照亮。
他们簇拥着夏侯渝,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出现在门口。
夏侯渝浑身浴血,一身战袍已经染红,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但他面上不见疲色,双目凌厉如刀,心里有鬼的人,被他视线一扫,都不由自主低下头。
“五郎,你终于回来了!”长公主又惊又喜。
“有劳姑母挂念,有劳各位惦记!”他拱手朝长公主等人致意,又不着痕迹朝顾香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路上出了点意外,所以来迟了。”
夏侯洵面不改色:“五兄平安回来就好,陛下驾崩,你快去拜一拜罢!”
夏侯渝闻言神色一肃,大步朝皇帝那里走去,扑通跪了下来,喊了一声“陛下”,语带哽咽,郑重拜了三拜。
顾香生慢慢走过去,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夏侯渝起身,反手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们无法做更多亲密的举动,也没法说太多的话,但两人默契,早已无需言语。
他对众人道:“陛下遗诏在何处,新君为何人,还请拿出来宣读,好让我等拜见新君!”
夏侯洵道:“方才承香殿起火,遗诏已经烧毁……”
“谁说遗诏已经烧毁!”于晏大声道。“遗诏完好无损!”
夏侯洵面色一变:“不可能,方才乐正……”
乐正慢慢道:“陛下留了一手,遗诏有两份,一份存放在承香殿,还有另外一份,存放在龙榻之下,正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的状况!”
叶昊质问:“若遗诏有两份,为何陛下方才不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私下篡改私藏的!”
于晏:“遗诏乃陛下亲笔所写,上有玉玺盖印,是与不是,见了便知!陛下英明神武,早就料到会出现今日这样的状况,所以筹谋在先,任是某些小人绞尽脑汁,终究也是邪不胜正!”
“邪不胜正”四个字一出,在场许多人的脸色登时微妙起来。
夏侯渝一回来,顾香生的心神就完全松懈下来。
先前一系列事情,虽然她表现得很镇定,但终究耗费了太多精力,现在一放松,倦意立马就席卷过来,整个人变得昏昏欲睡,竟连后面于晏与乐正将匣子拿出来,刘聃等人打开匣子,乐正宣读遗诏的事情,也都恍恍惚惚,犹坠梦中。
耳边隐隐传来动静,似乎是旁人在说话的声音,又似乎是众人跪拜夏侯渝,山呼万岁的声音,这样重要的时刻,顾香生原也想勉力睁开眼睛,可眼皮就跟黏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这一觉好像睡得很长,再度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蒙蒙亮。
苏木惊喜道:“娘子,您可算是醒了!”
顾香生没看见夏侯渝的身影,不由微微蹙眉,她甚至疑心昨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殿下呢,他还没从魏国回来?”
苏木扑哧一笑,随即意识到先帝刚刚驾崩,又忙敛住笑容:“您说什么呢,现在该改口称陛下啦!陛下正忙着为先帝发丧的事呢,昨夜您忽然倒下,吓了我们一大跳,还好太医说您是太累了睡着,婢子都没瞧见过陛下急成那样,就您睡着的时候,他也每隔一刻钟就进来看一次,这会儿刚走呢,婢子这就去请陛下来!”
“别……”顾香生刚想阻止她,门口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醒了!”夏侯渝大步走过来,脸上满是看见她醒来的喜色,又要努力控制笑容,差点没把表情整扭曲了。
“我方才还以为这一切是在做梦。”
握着他的手,感受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顾香生的心终于逐渐安定下来,就这么坐在床上,将他的腰搂住。
“还好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夏侯渝道,握住她的手拍自己的脸,“你瞧,我会疼,所以你不是在做梦。”
顾香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扑哧一笑。
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夏侯渝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我好像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