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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宗是在阿丑的哭声中醒来的, 在她睁开眼之前,先感觉到一阵濡湿。阿丑正把攥住的手指往嘴里塞, 使劲的裹呢。
“阿圆,阿圆, 她,她饿了!”吉宗想把手抽出来,阿丑哭得更凶了,她连忙又松了力道,怕伤了阿丑又怕自己手脏让她吃坏了肚子。
阿圆早在阿丑哭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她看着吉宗手足无措的样子,偷着乐。
“来, 阿丑。”阿圆敞开怀, 抱过阿丑给她喂奶,阿丑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皱皱小鼻子,就找到了粮食, 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房间又归于安静了。吉宗愣愣的看着阿丑使劲吃奶,一只手捂着粮食,一只手攥拳,好像随时准备着谁要敢来抢她粮食,就狠狠给她来一拳的样子。
吉宗直看到阿丑吃空了一边,阿圆把她挪到另一边的时候,才觉得这样直愣愣的看着别人吃奶不太好。她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 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阿圆歪头看她蹑手蹑脚的样子,心情愉快的笑了,稍微调整一下位置,让阿丑吃的更舒服些。
吉宗出了房间,发现天色暗了,冬天白天本来就短,又是漫长的黑夜了。
“大人,三郎佐正在吉原呢。”回禀的人脸色有些尴尬,但是她头埋得低,吉宗也没发现。吉宗倒不惊讶,只是觉得,对哦,她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三郎佐去吉原,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
“点几个人,悄悄跟我去看看,别惊动其他人。”吉宗虽然不觉得三郎佐去吉原有什么不对,但为了替三郎佐在他手下面前留点儿面子,还是仔细交代了。难怪撒出人去找了几天,都没有回报,吉宗一度以为这些人徇私,不想透露头头去向呢。
吉宗只别了把肋差,抓了件羽织就翻身上了马。羽织本来是男性穿着,因为短小,吉宗也爱穿,这种打扮在江户倒也不出格,很多女子为了行动方便,也多有穿羽织的。吉宗本来就耐寒,出门并不用格外准备什么,只是,因为骑马风大,她还是抓了顶草帽带上,围了条三角巾在脸上。猛一看,和打劫的似的,其实是为了防风,她本来也不讲究样子只求实用。明里跟着她的四个人也是如此打扮,暗处跟着的那一队什么样子,吉宗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颠到吉原,吉宗停住了马,坐在马背上有些愣神。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鲜红的灯笼挂满了吉原外围,红灯笼好像一直和特种行业有些关联。环绕吉原的运河里,泊满了船只,不知道今儿是有活动还是平日也如此,小船里,有的没有人,船身只是微微摇晃;有的小船上站着人,微敞的领口和光着的脚,让人有种季节错乱的感觉,恍惚觉得这里还是春天。只是,运河上,最显眼的,是几艘聚在一起的豪华大船,其中一艘更是耀眼,鲜红的船身五彩的琉璃,光打在上面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晃得人眼花。
吉宗皱了眉,这不像吉原的游船,倒像哪家大名的交通工具。江户城内有水,环城而行,大圈套小圈,圈圈想通,更发达的是,有些大名院内的湖泊也连着外面的水道。大名里,有那张扬的,乘着船上下班,也算江户一景。吉宗初见的时候,也曾经咋舌,这种城市规划,太超前了,和威尼斯水城有一拼。
吉宗策马上前,运河边上特别热闹,早就聚满了人,有船上揽客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跟随吉宗的人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因他们骑着马,视野自然开阔些。若发现了可疑的地方,就多加几分小心。大船自然招人,吉宗不自觉,其实她也被人盯住了。首先,这个时代,马还不是很普及,就算江户是都城,人们见得多些,可像吉宗身下这匹一看就是好马,自然招人多看了几眼。打个比喻,这个时代汽车还是奢侈品,吉宗这辆,又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停在吉宗一行人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尾张的宗春就敲了敲窗户,指了指吉宗的方向,自有人去探查。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回主子,许是哪家的家臣,都没佩刀,穿着打扮也不出挑。”宗春点点头,挥手示意来人退下,也就不把这新来的一行人放在心上了。
宗春拢了拢皮裘,抱紧了怀里的手炉,端着茶杯伸出去,自有人小心的倒了热水。她这马车豪华,里面够四个人打麻将还有富裕。吉宗习惯了低调,出行也很注意,非正式场合,一般不带家徽,她这习惯,不知道被阿圆敲打了多少次了。吉宗的反驳也很简单,牲口才在屁股上烙印子呢,生怕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似的。她做好事不求留名,做坏事自然更不方便让人知道,还是低调的好。阿圆听她如此说,也没了脾气,只能由她去了。
现在,此举的益处就显了出来。这个时代的人,对姓名和家族有种特别的情结,类似武士一定要佩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武士似的。吉宗反而不看重这些,她总觉得,人突出想要表现的东西正是他们所缺少的。这不,她的手下溜了一圈儿回来,指着几个马车,和大船说“这是尾张家的,这是水户家的,那是熊本家的,那是井伊家的”一连串名字报下来,吉宗直咋舌,这比觐见将军的人都齐!
手下能利索的回禀,自然得益于他们各家对家徽的执着,马车上刻着,马身上烙着,衣服上绣着,刀把上缠着,无所不用其极。说起来,吉宗最初差点儿在家徽上跌了跟头,她哪里能从那么抽象的图形上,看出哪家是哪家。就像御三家虽然都是三叶葵,却各有不同。她因为分不清,可闹过不少笑话,阿圆多次疑惑的看着她,严重怀疑她不是岛国人。因为,在江户,即使平头百姓也能对各家家徽,如数家珍。
吉宗的注意力,倒都在运河上,因为,她看到了三郎佐。
三郎佐的船上摆着豪华的宴席,他身边陪侍的一看就是个太夫,因为只是随行人员就站满了大船上的空地儿,很是壮观。三郎佐歪靠在椅子上,一条腿儿蹬着椅子,很嚣张。另一艘床上的人,吉宗也有些面熟,细一想,是那个曾经在吉原和三郎佐斗过富的商人奈良茂。她怎么也在这儿,吉宗皱眉,奈良茂哪里是不服三郎佐,她明明是对三郎佐有执念嘛!就像自己家的好东西被人惦记着,吉宗也有了守财奴的心态。琉璃船上的人,倒让吉宗分了会儿神。还是一身嚣张的红色,趁着吉原的灯笼,没有被吞噬也没有谁会混淆,以为这个男子是吉原里的人。
还是在平安京遇到的那个树妖一样的男子,吉宗已经知道他身处大奥,想想御城对外宣称的铁壁铜墙,讥讽的笑了笑。这男子出入御城,和在陆地平淌一样,那些守卫和城墙,显得可笑。
吉宗正在打量,忽然察觉到某种视线,她迅速去看,正撞上三郎佐探究的视线。现在天已经黑透了,虽然燃着灯笼,可晃得人很模糊,更不用说这河上和河岸的距离,还有他们之间隔着的熙攘人群。三郎佐在明处,吉宗在暗处,可后者还是有些心虚的缩了下身影,随即皱眉想,这种明暗差,三郎佐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吧?
“哎呦,今儿可真是值了,能看到如此盛景!”
“是啊,是啊!别说这么多艘大船,平日里,一艘都难见。”
“哈哈,我看啊,还是纪州纪文赢了。”
“切,我还是觉得琉璃船气派!”
“这才是江户的‘粹’,气派,豪爽!”
“不论是纪州纪文还是那琉璃船,反正,没那奈良茂什么事儿。”
“我就看不惯奈良茂,小家子气,什么都是偷着一个人,再有钱有什么用,让人看不起。”
岸上人的议论,稍微听会儿,也就把今晚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吉宗头疼的扶额,这是斗富呢,斗富呢还是斗富呢?太幼稚了!估计这个富户凑一起,能赶上个小藩国了,也不嫌丢人。不得不说,岛国人,或者说江户人的这种炫富心态,让生长的□□的吉宗很汗颜。虽然她那个时代也有网上炫富的,可毕竟是少数,而且,围攻的人也多。难道,这是岛国富裕的一个例证?围观的人不仅没有牙酸的,居然还都很佩服。由此可见,斗富在这些人眼里,是很必要的,不仅很必要还能带来很多实惠。
吉宗想起了曾经辉煌的互联网时代,同一条街上,两个it公司对着砸钱。那就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大马路上扔啊!可是,宣传效果也是显著!果然应了那句话,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看看三郎佐的行头和大船上的阵仗,吉宗觉得太阳穴上那根筋噗通噗通的跳动着。她攥紧了拳头,命令自己不许再想库里的空虚,不许想还没导入正规的改革,三郎佐这是替纪伊争脸呢,也是替纪伊打开销路。对,吉宗慢慢安抚着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和个守财奴似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可是,三郎佐,你个败家玩意儿!最终,吉宗还是炸了,觉得血都涌到头顶了,没办法,她穷啊,纪伊穷啊,纪伊的人民穷啊。
“谢谢各位对纪文的厚爱,纪文在此承诺,今儿要是侥幸得了这钱耙子,请在场各位喝酒!见者有份儿!”三郎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掩饰自己的功力,把话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叫好声此起彼伏,引得水面震动。
吉宗看了看吉原牌楼上挂着的那个钱耙子,估计是吉原搞得活动,可是,即便钱耙子是纯金的,也不抵三郎佐今晚折腾进去的钱啊!
琉璃船上的红衣男子笑了“这位朋友倒是有趣,你今儿若是真能请在场的各位喝酒,我甘拜下风!”
“纪文说到做到,既然如此,我先谢谢你啦,承让承让!”三郎佐对着红衣男子扬了扬酒杯。他们俩明明都知道彼此身份不简单,倒都坦然。因为,互相捏着把柄呢,谁也不怕谁。红衣男子知道“纪文”是纪伊殿吉宗的人,三郎佐知道红衣男子现在应该身处大奥之中。有时候,像他们这样,虽然陌生但握着对方命脉,反而牢靠安全。
奈良茂捏紧了拳头,这俩人是生生把她忽视了。她微微把头转向宗春所在的马车方向,后者暗骂了一声“蠢材!”唰的一下,把车窗摔上了。不用看也知道,今晚奈良茂已经提前出局了。宗春不耐烦看必然的败局,吩咐道“走,回去!”
“是!”赶车的和护卫的都应了声。
“等结束了,给我盯紧了,看看这纪文和那个红衣男子的落脚地儿!”宗春脸色有些难看。这奈良茂是他们尾张的人,想也知道,现在很多经营都是官方垄断,能冒出头的,都是官商。所以,三井家能异军突起,才会被人视为肥肉,不过三井家最后也替自己找了最大的靠山,幕府。
宗春随着马车晃动,皱眉想,这纪文八成是纪伊殿的人,远远看着也有些眼熟,好像就是那天当街羞辱她的时候,跟在吉宗身后的那人。每个商人都有出处,例如奈良茂,出身奈良,奈良属于尾张,自然她代表尾张的可能性就很大。纪州纪文,出身纪州,在纪伊藩内,自然是纪伊的可能性很大。只是,这红衣男子身后是谁呢,他有代表了何方势力?莫非是加贺藩?不,难道是细川家?
只是,不论谁是谁,奈良茂今晚,是跌尽了面子。这纪伊,看来不能轻视啊。宗春现在心里所想,也是围观众大名的心声。本来只以为天英院扶持她,是看她年幼身后又无人,好控制。可是现在看看,这纪伊富得流油啊。再一联想纪伊最近的改革,一个个大名心里和长了草似的。不久的将来,因为纪伊改革的成功和显著功效,各藩也都纷纷效仿。只是,他们不研究根本,只是有样学养,难免东施效颦,更有甚者,损失惨重。
他们只看到了吉宗砍树,没看到她护林;只看到了她开荒,没看到她轮番休养土地;只看到了她开采矿产,没看到她保护水源;只看到了她打渔,没看到她一年两次长达四个月的封海;只看到了她劝学,没看到她选优。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差距就这么产生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吉宗看奈良茂的船,轻轻退出了最中心的位置,大有些灰溜溜的意思。可是再看看早就停在外围的许多船只,吉宗又觉得三郎佐的钱也算花在刀刃上了,值!要说仗势欺人,起码,得先造势吧!正好现在又是继承人暧昧期间,这时机,把握的好!吉宗越想,越觉得这次炫富若是成功,那就太成功了。
“请!”“请!”三郎佐和红衣男子分别抬抬手,很豪迈,让观者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