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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慕行秋站在泥土堆成的简陋台子上,容貌几乎一样,神情上的差别比较大,这人更激昂、更热情,目光从来不是泛泛地扫过,而是凝视每一道迎上来的目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却足以令被看到的人心潮澎湃,好像自己受到了特殊关注。
他站在那里,只是看,没有说话,土台周围挤满了兴奋的百姓,越来越多的人正从山谷各处涌来,有人奔跑,生怕落后一步,更多的人则放慢脚步,不停地打听“慕将军”到底是谁。
“断流城”和“巨妖王”这两个词不停出现,慕行秋在那之后做过的许多事情都比断流城之战更惊险、更宏大,间接拯救的凡人也更多,但是传说中的慕将军只存在于断流城,在那之后,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英雄与神仙,每次战争里都有他的影子,但是谁也不敢说自己真的亲眼见过他。
“被道统祖师杀死的那个慕行秋是谁?”许多人都在询问这件事,他们来自皇京,清晰记得一年前祖师公开亮相并诛杀慕行秋的场景。
“慕行秋复活了。”“祖师杀死的是假身。”
乘坐圆木飞来的数百名青年男女引起小小的波澜,却不能阻止人潮向山谷中间集合,他们一旦找到亲人之后,也加入到队伍当中。
几名符箓师收起圆木,警惕地观察,不肯进入山谷半步。
守缺屏住呼吸,挤入人群之中,专往声音响亮的地方去,而且属她问题最多,“你确定那真是慕行秋吗?从哪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厉害吗?施过法术吗?为什么被叫做将军?”
几乎所有问题都能得到回答,只有个别答案含有一点事实,大部分都是匪夷所思的传闻,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看到慕将军乘着一束光从天而降,另一个人则以同样坚持的态度说慕将军是从地下走出来的,阻止了一波强大的土攻。
守缺不在乎真假与明显的矛盾。每一件传闻都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传闻开始互相重复之后,她才挤回符临身边,“你像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知道的事情也多,跟我说说慕将军的来历吧。”
符临是皇室子弟,读过一些来源比较可靠的记载,虽然都不完整,却能大致勾勒出慕行秋从庞山学道一直到被关进拔魔洞的经历。哪些有证人亲眼所见,哪些只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也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符临带着九名士兵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他们心中的绝望比其他人都要深,因此不敢对慕将军抱有太大希望,对此人的真实性更是存有极大的怀疑,“这人肯定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利用大家的惶恐与绝望捞取最后一笔,待会我要尽自己所能揭穿他。”
即使死期就在几天之内,符临也仍然认为自己对百姓负有保护与引导的职责。
守缺鄙夷地摇摇头。“那你可太扫兴了,大家这么高兴,你非要破坏,‘揭穿’能有什么好处呢?”
符临无言以对,按照星山宗师赵处野的说法,凡人顶多还能活三天,金、水、木攻之后,只有部分修行者能坚持下来,骗子也只能骗一时而已,如果能让幸存者在这三天内快快乐乐。似乎是一件好事。
符临坚定地摇摇头,他也有自己的坚持,“不行,我不能允许骗子横行。”
“你讲的故事不如别人的有趣。没头没尾,尽是‘可能’与‘或许’,尤其是没有结局,不好,我不喜欢。”守缺重新回到人群中去,专找说话最夸张的人。为其叫好鼓劲。
真正的慕行秋也走在人群中,听着别人谈论自己的事迹,心中毫无感觉。
他走得比较快,在土台近前找到一个位置,抬头去看台上的“慕将军”。慕将军的目光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了一小会,慕将军点下头,移开了目光,他早已注意到这名丑陋的中年人是跟符箓师们一块飞过来的,因此做出尊重的表示。
慕行秋没有还礼,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从前很可能认识这个人,难道他有一个孪生兄弟?
人群已经聚得差不多了,四五千人站在高低起伏的地面上,脚下踩着野草,双腿疲惫,腹中空虚,心中燃烧着小小的希望。
“慕将军的一生真是丰富精彩。”守缺走到慕行秋身边,目光在两个慕行秋之间扫来扫去,很快就专注地盯着台上的那个慕将军,露出傻傻的微笑。
慕将军也向她点下头。
他穿着简陋的布衣,袖口挽起,像是刚干完活的农夫,而不是将军或修行者,但是坚毅的神情说明他绝不普通,即使是想要戳破谎言的皇孙符临,也不敢轻易造次,与九名士兵站在离土台最近的一座小丘上,静观事态。
慕将军并非孤身一人,前后左右环绕着十几名与他同样装扮的男子,比他更像是纯粹的农夫,神情同样坚毅,还多了一丝警惕,他们大都年轻,身上洋溢着长久炼体所特有的活力,在一大群老弱妇孺之中非常显眼。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声在山谷上空回荡。
慕将军仍然没有开口,而是弯下腰,以双手在地上挖出一大块土,高高举过头顶,土台周围的追随者首先照做,然后冲其他人点头,示意大家也都应该这样做。
人群迷惑不解,一开始只有少数人照做,等了一会才有更多的人模仿。
山谷的土地很坚实,大多数人只能掬起一小捧混杂着野草的尘土,来阵风就能吹走,守缺以法术挖出大块泥土,分给周围的人,硬塞到慕行秋手中一份。
慕将军开始祈祷,声音庄严而激昂,他说天生万物不是用来毁灭的,万物各有生存、延续之道,死亡与毁灭不是一回事,死亡是必然的归宿,不可抗拒,毁灭却是违背天道的大恶,被毁灭者必须反抗,这是万物的本能,也是权力,天道必然帮助万物获得胜利。
祈祷不长不短,恰好激起幸存者的热情,而不使他们生厌,然后奇迹发生了,慕将军手里的泥土向上生长,逐渐变成一尊七八寸高的泥像。
其他人手中的泥土,不管是多是少、是松是紧,也都随之长高,变成大小不一的泥像,那些手中无土的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挖土,符临的九名士兵也在这时弯腰,一名老兵还分给他一小把。
山谷外的五名符箓师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动,甚至没有落地,他们看不出端倪,但是知道这必然是一种法术。
慕行秋手中的泥土也在变化,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的确是一种法术,而且是一种浪费严重的低效率法术,施法者似乎过于贪心,在这道法术里塞入了太多互相冲突的技巧,以至效果大打折扣。
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就是奇迹,是比天火与地动更伟大的奇迹,因为他们都认得自己手中的泥像——古神教的三首神像,神像非常粗糙,粗具形态而已,引发的影响却立竿见影。
人群成片地跪下,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死亡,遍求无门,直到这时才终于得到一点点回应,怎能不激动万分?痛哭、哀求、控诉,众人压制的情绪在一瞬间倾泄而出。
符临想好了一连串的诘难,结果对方根本没有自我介绍,直接以神棍式的手段获得了人群的支持,九名士兵已经跪下,在他们的拉扯下,符临也只好跪下,看着手里小小神像,心想骗子终有所图,等这个慕将军开始索取的时候,自己再揭穿真相不迟。
守缺极为投入,捧着泥神跪在地上,哭得比谁都凄惨,好像走失多日的儿孩童终于回到父母身边,事实上,正是由于她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幻术,极大地强化了周围众人的激动情绪。
慕行秋没哭,也不肯下跪,他在意的只是法术技巧,而不是人心向背,于是施法升到空中,极快地飞到最近的山坡上。
慕将军也跪下了,没有哭,仍保持着威严与镇定,他的追随者们显然早有分工,纷纷走进人群,劝大家起身,守缺是被两个人架起来的,这两人对她的反应极为赞赏,深深地鞠躬之后才离开,守缺双手握着神像,仍在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台上的慕将军最后一个站起身,目光慢慢扫过,在守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对飞离者不看一眼。
古神教在凡人当中经历过多次兴衰,数这一次回归的效果最为显著。
“既然无路可走,那就转过身面对你们的敌人吧。不要自认为软弱可欺,不要自怜自贱,如果你们真的一无是处,那个人就不会花这么大的心思非要毁灭你们。”慕将军单手举起手中的神像,“相信你们自己的力量,古神护佑众生,但它只拯救伸出手的人。”
于是众人都举起手中的神像,就连婴儿也停止了啼哭。
一名符箓师绕圈飞到慕行秋身边,低声说:“慕飞电,跟我们回去吧,这是一群愚人,真正的得救之道在卓州城。”
“请告诉赵宗师,三天后我再回去,我要看看这些人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金、水、木攻。”
慕行秋心中暗暗涌动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激情,他想知道这股激情要将自己引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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