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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翰带着刘尚穿过大厅,来到一张硕大的木桌前。这桌上分开摆放了十来本足有两寸多厚的书,每本都是两尺长一尺宽,页面相比日常所能见到的书籍大了不少。旁边还放了一些纸墨笔砚用品,有另外两三人也正在翻看这些大书,还不时往白纸上摘抄着什么。
“此乃可借阅的书籍文稿目录,你先看看感兴趣的内容,拿纸笔记下来,我再拿去柜台办理借阅手续。”姜翰轻声向刘尚说明了这些大书的使用方法:“每次最多可借阅三份资料,归还之后方可另行再借。”
刘尚也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借阅的文稿可否带出图书馆?”
姜翰摇头道:“我等平民是不行的,只有在官府办的三亚大学在校学生,各个衙门里当差的公人,才能凭证件登记,把文稿借走数日。”
“原来如此!”刘尚心道这图书馆的规矩倒是颇多,不过若非如此,只怕这里收藏的资料要不了几日就会陆陆续续无故失踪了。
刘尚再看那些大书的封面上,分别写有文学、地理、科学、法律等等,他正待想先看哪个方面的资料,姜翰已经抬手指着桌上一本目录道:“海汉国史,先生需要参考的资料,大概是要在这里面找了。”
刘尚便依他所言,将那本目录取过来,才发现书册的侧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许多分页小标签,以备快速查询内容。刘尚很快找到“战争”一栏,然后从标签粘贴处翻开,见所列的条目也满满当当的数页。
海汉战史是分年份归档,从1627年登陆榆林湾与明军水师的第一次武装冲突开始算起,然后历年的战事都有一一记录。其中自1628年参与安南内战开始,战事就逐年密集起来,而且对手众多,除了明军之外,海汉先后与广东流寇、福建海盗、南越叛军、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浙江武装海商、山东土匪、辽东后金军等等诸多势力有过交手记录。就连近期在南海星岛与柔佛、英国的交战记录,也已经补充在了最后一栏。
刘尚来三亚之前也算对海汉战事有过粗略的了解,但他所掌握的信息就完全比不了这记录的详尽程度了,很多发生在南海的战事,他此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想来以海汉的本事和过往战绩,这些战事应该也不会是虚构出来的。以这么密集的频率与多方势力作战,而且许多战场都是在距离这海南岛千里之外的地方,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根本难以想象,海汉国力和军事实力的可怕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刘尚想起姜翰此前说过,随便翻几个战役改编一下,就够说上一年半载了,现在看来要是把海汉战史都改成说书故事,恐怕编书还赶不上海汉军开战的速度。但偏偏海汉军军力强盛,据说对外战事从无败绩,而且收获颇丰,否则以这么密集的战事,就算有金山银山只怕也早就败完了。
刘尚转头对姜翰道:“姜老板,这战事如此之多,在下初到海汉,也不知哪些适合用来改编说书,你可有什么建议?”
姜翰道:“这个我倒是说不好,其实大部分战事在过往也都有人尝试过改编,像前几年在福建剿杀十八芝这种大战,官府还专门排了戏在各处城镇表演,不过我觉得先生改的段子别有风味,就算新瓶装旧酒,也应当会有不俗的表现。最近几日我特地问过店里的常客,都说先生你说的书听着有意思,只要出新故事保准还过来守着听。我看你对哪段感兴趣,就查哪段的资料好了!”
刘尚的心思本来就不在说书上,搞这行当也仅仅只是为了有一个安全的身份掩饰,并没有心思去慢慢钻研海汉的对外战史,不过今天难得有机会来这市立图书馆一趟,他也想借此摸清这个机构的运作方式。刘尚当下便指着目录道:“在下来海汉之前,曾听说过钱大帅率军在福建南日岛击败海盗十八芝和红毛人联军一战十分精彩,不如便借阅这一战的相关资料来看看?”
姜翰应道:“此战虽已是四年之前的战事,但当年消息传回国内,却是令民心大振。当初国内对出兵福建争议颇多,据说执委会的首长们也是意见不一,但此战之后便再无异议,之后进军台湾,北上浙江、山东,可以说都是此战打下的基础。刘先生挑中了这一战,的确是慧眼识珠啊!”
当下姜翰便领着刘尚,去到馆内深处的借阅处,向工作人员报上了需要查看的战事记录。不多时工作人员便取来了三份相关资料,一份是当时记录了战事全过程的时报特刊《海汉时报·南日岛战役纪实》,这份特刊创下当年的时报发行纪录,当时报社加印了三次才满足市场需求;一份是由三亚大学客座教授,原大明儋州知州严明君撰写的《血战南日岛》,此文已被收录到了海汉高级学堂必修课本之中;还有一份是现任文化教育部部长宁崎亲自创作的《1631福建海战始末》一文,当时宁崎便是出使福建的带队官员,亲历了当年五月至七月间在福建海峡爆发的战事,而他所撰写这篇文章便是返回三亚后在执委会上作报告时所用的文稿,后来也曾在官方媒体上刊载过。
这三篇稿件各有特色,第一篇是时效性的文章,出使福建的舰队返回三亚的第二天便发行了这期特刊,让这一场战争的宣传得以在最佳的时机展开,也收到了十分理想的效果。第二篇由前大明官员严明君所写的文章是歌赋体裁,对战事的描述相对抽象,文学性更为突出,所以被选入了课本之中作为教育后人的题材。而第三篇由亲历者之一宁崎所写的文章更有临场感,细节方面也更为详尽,不过因为这份文稿原本是内部参考资料,所以在复制的馆藏品中,有大量涉及军事情报的具体数字都被删节处理了。
这其实还并非与这场战事相关的所有馆藏资料,事实上至少有超过二十份相关文档资料收藏在图书馆中,他们所借到的不过是公开资料中最为出名,传阅度最高的三份。
刘尚真正想看的资料还是政体相关的信息,一开始他只是想随便借份资料装装样子,应付一下姜翰,以便后面再设法让他出面去借阅一些其他的资料。不过真拿到这几份资料之后,刘尚还是很快就被其中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这其中记载的信息,绝大部分都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比如海汉派去福建的使团曾在漳州城内遇刺,由此牵出了幕后主使郑芝龙一伙,海汉舰队才直接出手,携明军攻下了十八芝在福建海岸附近的据点南日岛。而之后十八芝向其靠山荷兰人求助,于是组成联军试图夺回南日岛,但再次被海汉军挫败。荷兰可是当年福建明军动员数万人才堪堪能占据上风的对手,但在与海汉的对战中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是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状态中。
大明官方对当年这场战役记述不多,刘尚以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就是福建明军主导了这场以剿匪为目的的战事,海汉仅仅只是作为提供后勤支援的海商被简略提及,但这显然是与海汉的记录大相径庭。这三份文档中,无一例外都说明了海汉军是战斗主力,而福建明军所扮演的是接受海汉指挥并负责后勤运输的辅军角色,与福建官方在战后发布的公文恰恰调换了角色。
刘尚慢慢查看这三份文档的记述,心中对孰真孰假也基本有了数。海汉的战斗记录无疑要比福建官方发布的内容详尽得多,对于事情来龙去脉,交战双方出动的兵力规模,遇敌时间,战斗过程,战果统计,全都有十分细致的记录。而且后来海汉人先占澎湖,再攻台湾,后来更是一路北上将控制区推进到大明北部,这总不可能也全是福建明军替他们出战打下的地盘。
很显然,福建官府在当初上报朝廷和对社会公布的信息中都有严重的虚构成分,将海汉军的战绩据为己有,而福建总兵许心素也得以在短短数年间由花银子买来的把总职位一路爬升上去。不过海汉方面对于大明官员抢走功劳似乎并无异议,否则只要将手头的各种资料公开出去,冒功领赏的福建官府就得有一大批人的乌纱帽要落地了,说不定现在在福建风光无二的许大人,也会因此而栽个大跟头。
当然了,刘尚也听闻过海汉对福建许氏一族的扶持力度极大,甚至有传闻称许心素就是海汉有意在大明官场上培养的一名高级傀儡。这种说法有多大的可信度且不论,但海汉能够安稳地通过福建海域建立航线,在更北边的浙江、山东建立起据点,这显然与福建官方的配合脱不了干系。只不过这些内幕在南日岛战役的相关文档中并未被过多提及,仅仅只有寥寥几笔海汉派出使团造访当地的记录。
据刘尚所知,那个时候海汉尚未独立建国,福建地方官府便以外国使节的礼仪标准接待了他们,这显然也是不合规矩的行为。不过这跟后面双方联合出兵的举动比起来,倒也不算什么了。
如果要将这段战事改编成说书的段子,刘尚倒是打心眼里觉得合适,他甚至在脑中很快就勾画出了一些可以重点加工的情节,比如漳州城遇刺、南日岛攻坚、海上战联军等等。当时率军作战的钱天敦和摩根都是海汉军中有名的大将,只需以这两人为中心,再加上坐镇后方的文官宁崎,就足以编出一部精彩的大戏了。
“怎么样?刘先生觉得这南日岛战役如何?”姜翰见他久久没有出声,便主动开口问道。
“甚好,甚好!”刘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两声:“不过此战役场面宏大,背景复杂,在下若是要构思出一个完整的本子,起码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慢慢筹备,完善故事,不知姜老板等不等得起?”
姜翰当然是希望刘尚越快拿出新故事越好,最好就是能接上星岛战役的档,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客源流失去别的地方。毕竟这三亚港区也不是只有他一家茶馆有说书先生驻场,虽然刘尚演绎故事的能力比另外几家的说书先生强出不少,但如果没有新货,只说那些成年老篇,那他也不比同行强出多少。
姜翰道:“一两个月未免太久了一点,最好是能快些准备,这样我便能早些开始宣传,待你把星岛战役说完,这新书的声势也就造起来了,到时候自然就能有更多的人来捧场。”
刘尚心道你倒是计划得不错,不过老爷我志不在此,大概是待不了那么久了。当然他嘴上不会漏出任何口风,只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必当尽力而为,不过准备期间所需查阅资料不少,还得要姜老板多多配合才行。”
姜翰问道:“就看这些资料还不够吗?”
刘尚应道:“普通说书先生看这些或许够了,但对在下而言却是不够。这三亚至福建的航线如何,航程几日,肯定需要参考海图资料,不可随口胡诌。海汉军与对手海战,这战船船有多大,载员多少,火炮多少,总得说个数出来才像样。还有福建官府和明军与海汉接触的官员名字,也得一一核实,不然随口编个名字,那就没有可信度了,要是被人揭穿,岂不是砸了招牌?”
姜翰倒也不是糊涂虫,当下便皱眉道:“这些信息,只怕有些已经涉及军事机密,相关资料不是我这等普通人可以查询到的。”
刘尚劝道:“这个不妨事,我们只需尽力而为便是了。总之知道的信息越多,在下编书时便越是容易。有据可考,说出来的东西也更能让听众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