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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士兵隔着老远也看不真切海汉阵地上的动向,看到寨墙打开了数处缺口,还以为对方要出阵迎战,小心翼翼地等了半晌却没有动静,只好继续行进。
海汉炮兵们早在开战之前两天就已经校准了射击范围,并且在阵地外做了若干隐蔽的距离标识,临阵无需再作观瞄计算,只要等着对手踏入提前计算好的火力打击范围就行了。
陈一鑫举着望远镜,确认明军步兵进入到火炮预瞄的区域之后,便果断下达了开火命令。虽然这次军方部署到矿区的火炮全是小口径炮,但配上了专门对付密集阵形的葡萄弹之后,这小炮就相当于是一支大口径的霰弹枪,即便是单门火炮的杀伤力也不亚于数十支火枪的攒射了。
海汉阵地上每一声炮响,就伴随着整排整排的明军惨呼倒地。他们手中外包铜皮的木制盾牌用来挡挡普通弓箭还行,但这由火炮发射出来的葡萄弹是决计挡不了的,黄豆大小的弹丸铺天盖地飞过来,将盾牌连同躲藏其后的明军士兵都打得如同马蜂窝一般。
海汉这边的步兵自然也没有闲着,在火炮开始射击后,士兵们立刻对已经失去盾牌保护的明军进行了补枪。枪炮火力共同打击之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给明军造成了沉重打击。当然了,这也无可避免地将海汉的真正实力暴露在了明军面前,让对手意识到了他们这次所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可怕。
刚才这一番枪炮齐鸣,看得郭兴宁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虽然也知道海汉人会很扎手,但的确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在阵地上部署了数门火炮。明军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通炮轰所造成的伤亡也是相当惨重。即便是保守的估计,郭兴宁认为伤亡应该已经上到了三位数。
虽然明军阵中也有几门佛郎机炮,但刚才还没有来得及运到火线上架设炮位,前面的步兵就已经溃败了。缺乏掩护的炮兵自然不敢自行上前作战,只能是跟着溃兵又拖着炮退回了阵中。
郭兴宁现在的处境就点尴尬了,短短不到半天时间,进攻接连受挫,麾下可战之兵已经折损了超过一成,然而却没能收获多少实际的战果,仅仅只是破坏了一部分对方阵地外围的防御工事,连海汉人的毛都没摸着。郭兴宁当然可以敦促手下继续攻打海汉阵地,但他现在已经拿不出更好的手段来反制海汉人,如果强行进攻,所得到的后果极有可能是更加惨重的伤亡数字。
郭兴宁也很想不通,自己手上步骑齐备,还有炮兵协助,全都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兵,按道理说要收拾一群武装商人应该是手到擒来,来之前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接受海汉人的投降,然后让他们滚出福山县,但没想到却在这荒郊野外的第一战就碰得头破血流。究竟是继续作战,还是退兵保存实力,郭兴宁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中。
便在此时,他先前派出去扫荡后路的骑兵匆匆赶回来复命了,但人却已经少了近三分之一。这队骑兵在古现镇外与海汉人发生了战斗,但结果也是显而易见,他们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是成了对方的活靶子,在被海汉兵射倒了数人之后,慌慌张张地撤了回来。至于打通后路的任务,自然只能暂时抛在脑后了。
在刚才亲眼目睹了自己部下与海汉人战斗的经过之后,郭兴宁对于这队骑兵的遭遇也就没那么惊讶了。以海汉人的作战方式,这队人马在缺乏警惕性的状况下,的确是很容易会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海汉人在自己后路部署了多少人马,是不是还能沿着官道顺利地撤回登州城。
但手下的反馈却是给郭兴宁头上又浇了一盆冷水,海汉人显然是事前就已经算好了明军的动向,在后路所做的动作根本就不是骚扰,而是实实在在地要切断明军回撤的路线。据手下所见,当地至少有两三百海汉兵,又占据了有利地形,甚至在海边还有几艘海汉的武装帆船作为水面掩护,郭兴宁这一路人马想要原路返回登州城,只怕要经过一番恶战才行。
不过好在郭兴宁还算谨慎,出发之前仔细研究过地图,准备工作做得还算扎实,虽然这条临海岸线的官道被海汉人给截断了,但他还记得至少两条穿越山区返回登州城的路线,只是其间地形崎岖,大概需要付出来时一倍以上的行军时间才能回到大本营。当然了,这个方案的前提是海汉人不会从其据点杀出来追击,否则形势会如何发展还很不好判断,毕竟海汉人手头还有数量不明的骑兵,要是抓着机会衔尾追击,对明军来说将是一个难以摆脱的麻烦。而这支骑兵现在身在何处,郭兴宁对此完全没有半点主意。
郭兴宁此时已经意识到对方的战前准备远比己方做得充分,完全就是设好了套等着自己这队人马来钻,而从其从海上运兵切断自己后路这个动作来看,海汉人显然是没打算在矿区中死守,而是想要打一场歼灭战,在福山县境内尝试剿灭自己这支明军了。
此时伤亡状况也已经大致点算清楚,刚才几次冲阵,有一百三十余人没能撤回来,其中大部分都已经战死当场,少数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也没法从战场上抢回来了。加上后路掉的人头,目前的伤亡状况还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但连受挫折之后,士气已经难以为继了。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郭兴宁发现仗打到现在,他除了知道敌人有骑兵,装备了火铳火炮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了,连对方兵力多少,如何部署,由谁指挥,统统都不知道,而对方却是从自己出了登州城不久就开始抵近侦察,早就把己方的兵力和动向摸得一清二楚。在这种信息不对称的状况下,明军接连受挫也就不足为怪了。
自己的实力和动向都早早暴露出来,而对手却始终躲藏在了迷雾中,让郭兴宁根本摸不透其实力,这种被动的局面就已经非常危险了。这郭兴宁现在已经收起了所有的侥幸和轻视,开始考虑要如何从这场乱局中脱身了。
而此时海汉阵地上的气氛就相对要轻松得多,刚才明军的几波攻势根本就没能真正威胁到海汉的防线,打到现在海汉所付出的代价也仅仅只是一些弹药而已,人员方面还没有出现伤亡状况,阵地的遭受破坏的程度也还在可以承受的程度。按照陈一鑫的估计,就算明军的骑兵倾巢而出,大概也没办法再将海汉阵地外围的防御工事清理干净了。这也就是说,这队明军基本上不可能从正面攻破海汉阵地了。
“还好还好,比想像的要轻松一些。”摩根这个时候也终于坐下来休息,喝上一口刚刚泡好的热茶。他上次指挥的战斗还是在台湾苗栗对付当地土著部落,对手的实力可是远远不及这次在山东对上大明正规军,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刚才指挥作战的时候,他可是一秒钟都没坐下过。
“你看,停工三天用来修防御工事还是很值得的,要不然这帮兔崽子大概就直接冲上来踹门了!”田叶友颇为得意地说道。
因为矿区的劳力有限,原本军方没想要修筑纵深这么大的立体防御工事,但田叶友认为既然要修,那就一步到位修建半永久式的防线,并且说服了军方让矿区的其他基建工程全部停了下来,专门花了三天时间来修建防线。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显然非常英明,明军的攻势被完全阻断在了防线之外,同时也给海汉军擅长的火器攻击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这个陈一鑫也已经从第一道防线撤下来与他们会合,商议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我看明军也没什么心思再攻了,该我们采取主动了。”陈一鑫提议道:“敌军以北还有我们的步兵和骑兵,正好给他们来个南北夹攻!”
海汉提前部署了部队去切断明军后路,当然不是为了做做样子,既然这次撕破脸要打,海汉军方就安心要吃掉这支明军,占据上风之后,陈一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为了能让防线固若金汤,之前在矿区以北修筑的防御工事并没有预先留出一条出击的通道,所以海汉军要出击还得从东边绕出去,差不多要多走两里地才能绕到北边的正面战场上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明军觅得了一线生机。就在海汉指挥官们还在讨论是否应该马上主动出击的时候,郭兴宁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决断。
登州境内因为战乱原因,目前壮丁已经成了稀缺资源,而且民间对官军严重缺乏信任感,类似郭兴宁这样的外地将领很难从本地补充兵员,在这里拼得太狠,实力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他这个参将身份,搞不好就会跟上官野一样,成了没兵可用的挂名虚职。
而这次与海汉人交手的经历,对明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情报,郭兴宁认为必须要让登州府乃至山东都司掌握海汉的真实情况才行,否则下次再派兵对付海汉,多半还是会因为缺乏足够的情报而吃大亏。
不管是出于大局考虑,还是为了自己今后的地位能有保障,郭兴宁都认为自己必须要马上撤离此地才行。至于说福山铜矿,郭兴宁现在也顾不上了,郑凡那么想要这地方,就让他自己带人来抢好了。
郭兴宁知道现在自己正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耽搁太多时间很可能就会让自己这支部队陷在这里走不了了。趁着海汉人还没主动发动攻击,现在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郭兴宁没有选择原路返回去跟后路的海汉军硬碰硬,而是下令军队转向西边,直接进入到山区中。他打算一路向西穿过山区,然后再折向西北面的登州城,以避开北边正等着堵截自己的海汉军。这条行军路线比来时长了近一半,而且大部分是在山区行军,回程无疑会比来时辛苦得多。不过也唯有这条路线,才能尽快摆脱对手的追击。
郭兴宁的计划倒是没什么问题,撤退时机也把握得很准确,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海汉人居然还在矿区以西的山区部署了一小股精锐部队。这支精锐虽然只有不到两百名士兵,但率领他们的却是海汉陆军中的干将,特战营营长高桥南。
陈一鑫让高桥南带了一队人埋伏在矿区之外,原本的目的是在必要的时候干扰明军的攻击行动,与矿区据点一动一静,互相进行策应。不过明军的攻击强度和效果都很有限,高桥南并没有接到出击的指令,就在山林中目睹了明军的接连受挫。
当看到明军突然拔营,朝着西边急行军而来的时候,高桥南也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立刻向手下将士下达了作战指令。虽然对方的兵力是高桥南所率部队的四五倍之多,但高桥南却是信心十足,毕竟这附近的地形是特战营最为擅长的山地丛林环境,在这种野外作战当中,特战营的战斗力将会有环境加成的效果。
郭兴宁的突然撤离果然是让海汉军有些防备不及,陈一鑫从望远镜中观察到这一动向之后,只能是无奈地摇头叹息道:“还是慢了一步啊!”
田叶友听他这么一说,连忙也上前拿起望远镜张望起来,口中冷笑连连道:“这些家伙嗅觉倒是灵敏得很啊!就看他们有没有足够的运气能逃掉了!”
摩根用手在胸前化了一个十字,很是诚挚地说道:“高桥南会好好招呼他们的,我们只要派人跟在后面收尸就行了。”
远处马背上的郭兴宁突然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天,见一粒粒的雪花正缓缓从天空飘落下来。崇祯七年胶东半岛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